“你說‘鶯鳴山珍’嗎?”呂品好心指點,“順著街道往前,拐角處那間紅房子就是。”簡真弄巧成拙,氣得眼裏出火,狠狠瞪了懶鬼一眼,朝著餐館慢騰騰走去。
“方非,你上哪兒?”呂品賴定了方非。少年無奈說:“五十四號一零六室!”
懶鬼抬眼一瞅:“這才二十八號,還要往前走!”
長街寬敞,了無行人,兩邊的房屋絢爛多彩,有的細細長長,形如鳥籠,有的寬寬扁扁,闊似鳥巢。一切建築有窗無門,窗口時而探出一個鳥頭,向著外麵東張西望;有時又躥出一隻大鳥,毛羽斑斕,衝夭直上,大鳥神速驚人,轉眼隻見一點小影。
玉京的仙禽大街,本是鳥妖的聚居地!五十四號正處長街中央,一座光白高樓,翹然挺立街邊。
鳥兒高來高去,大樓沒有樓梯。兩人飛升直上,樓上的窗戶或開或閉,橫直不過尺許,水晶窗,白玉框,框上金牌銀字,注明房號房主。房主姓名十分了得,一眼看去,什麼朱羽君,開屏侯,六翮王、探海仙,名頭一個響似一個,瞧得方非心生敬畏。可惜身邊的懶鬼不識趣,連說帶笑,一一揭穿了主人的老底―朱羽君是朱鵝,開屏侯是孔雀,六翩王是天鵝,探海仙是信天翁―鳥妖們自高自大,誇誇其談,可是任由多響亮的名號,也都掩蓋不住卑微的出身。一零六室在十層。方非飛到窗前一看,門牌下方,赫然刻了雪衣女的名字。
他一顆心撲通亂跳,定一定神,篤篤敲了兩下,裏麵無人回應。正發愁,身後一聲疾喝:“無遮無攔!”跟著白光一閃,窗門啪地洞開。
方非吃驚回頭,呂品正將符筆收起,方非吃驚說:“哎,你做什麼?”
“開門呀!”呂品收起飛輪,笑著爬進門洞,方非無奈跟進。窗洞狹窄,兩人用了縮身法兒,總算鑽了進去,迎麵隻見一間小廳,一人來高,五米多長,室內暗無光亮,充滿刺鼻臭氣。呂品呸了一聲:“好大一股鳥屎味兒!”
方非舉起符筆,畫了道“聚靈引火符”,一團大火跳出,照得室內通明。一眼掃去,四麵牆上掛滿蟲妖標本,大小不一,樣貌猙獰,其中一隻張開翅膀,足足超過兩米。
一排書架倚著牆角,前方橫了一張矮桌。案頭一盞蟲形符燈,桌上散落了幾枚幹果,有的完好無損,有的果殼開裂,果仁吃了一半。矮桌的上方,懸掛了一隻大大的鳥架,悠悠晃晃,還在來回搖擺。
撲刺刺,拍翅聲響,角落裏白光躥起,直往門口飛去。
呂品平時懶散,動起來卻比兔子還快,他一橫身封住窗口。白光轉折回來,又向方非撲到,少年閃身躲過,呂品一揚筆,金光飛出,兩道光芒纏在一起,白光咕的一聲,狠狠摔在矮桌上麵。方非定眼看去,一隻大白鸚鵡蹲在桌上,翅膀捂住腦袋,渾身簌簌發抖。
“雪衣女?”方非輕叫一聲,心中湧起一股狂喜。
“不是我!”白鸚鵡尖聲大叫,“我不是雪衣女!”
方非定眼看去,鸚鵡渾身汙穢,雪白的羽毛沾滿鳥屎,翅膀後麵的眼珠木木呆呆,沒有一絲神采。
“日月長明!”呂品一揮筆,蟲形符燈亮了起來。
“呱!”鸚鵡退縮兩步,似要避開燈光。
“雪衣女!”方非忍不住說,“你就是雪衣女!”
“我不是,我不是!”鸚鵡一麵極力否認,一麵將頭埋在胸前。方非呆了呆,皺眉問:“那你到底是誰?”
“別問我,我不知道!”
方非不勝詫異,想起無塵子說過,衝霄車出事以後,雪衣女大受刺激、精神失常雲雲。於是壓低嗓音:“雪衣女,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甲辰四二次車的乘客!”
“我不記得你!”
“你記得淩虛子嗎?”
鸚鵡渾身一抖,挪開一扇翅膀,偷瞧一眼,忽地尖聲高叫:“我不記得他,你們是誰,幹嗎闖到我家裏來,出去,快出去!”
呂品噗地一笑:“老鸚鵡,你說你不是雪衣女?”
“對!”
“你說這是你家?”
“對!”
“這房子可是雪衣女的!”
鸚鵡耷拉腦袋,忽又悶聲不吭。
“雪衣女,”呂品腔調一變,聽上去又尖又細。方非回眼望去,呂品的臉色陰沉不定,兩眼透出詭譎光芒。
鸚鵡應聲一顫,抬起頭來,眼望呂品,流露恐懼神氣:“你,……
“你是雪衣女嗎?”呂品的腔調越發尖細。
“我、我是,”鸚鵡垂頭喪氣。“剛才為什麼否認?”
“我害怕!”雪衣女瞪著呂品,像是丟了魂兒,“風巨靈來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豆大的淚水順著黃眼珠淌了下來。
“好吧,你說,淩虛子在哪兒?”呂品又問。
“我不能說,”雪衣女梧住眼睛,抽抽搭搭,“他在找他,他在找他!”
“誰找他?”
“魔鬼!”雪衣女渾身痙攣,歇斯底裏地一聲尖叫,“沒有形狀的魔鬼!”
呂品和方非對視一眼,呂品問:“魔鬼為什麼找他?”
“魔鬼受了傷!”
“為什麼受傷?”
“我不知道,”雪衣女一個勁兒地流淚。“那麼告訴我,哪兒能找到淩虛子?”
“我不能說,”雪衣女哭哭啼啼,翅膀捂著眼睛,“別逼我,你知道,我不敢拒絕你。別逼我,我不能說!”
“你必須說!”呂品聲音一揚,方非也覺耳鼓刺痛,腦子嗡嗡作響。
“我說,我說!”鸚鵡向後一縮,“極樂塔,他會去極樂塔!”
“極樂塔?”呂品一愣。雪衣女向著牆角大哭:“我害死他了,我害死他了!”
這時窗門一暗,鑽進來一個圓乎乎的東西,兩人看得一驚,雪衣女一回頭,呱呱尖叫:“魔鬼,魔鬼!”
圓東西向裏一躥,方非舉起筆來,圓東西發出一聲淒慘的鳴叫:“別,是我!”方非一愣,圓東西又喊:“幫幫忙,我卡住了!”
這東西是簡真的腦袋,身子太過肥碩,所以卡在外麵,他費力抬頭,望著兩個室友,臉上露出討好神氣。
“魔鬼,魔鬼!”老鸚鵡托地跳出,對準簡真一頓狠啄,大個兒哀哀慘叫:“哎喲,幹什麼,幹什麼?”
方非啼笑皆非,揮筆趕走鳥妖:“你來做什麼?”
“這兒不是山珍館嗎。”大個兒瞪視四周,一臉的茫然無辜。
呂品嗬嗬直笑,方非冷冷地說:“雪衣女,啄他!”
老鸚鵡應聲上前,簡真忙叫:“好小子,算我跟蹤你,哼,我答應過爸爸,要守護九星之子!”
“有勞了‘我不是九星之子,我是九星騙子’雪衣女,啄他!”
“來真的?”簡真臉漲通紅,“死方非,你不但是大騙子,還是個小氣鬼!”
方非一皺眉頭,按住簡真頭頂,喝聲“去”。用力向外一推,簡真慘叫一聲,從窗口彈了出去。慘叫聲悠長不絕,方非聞聲心驚,鑽出窗外一瞧,冷不妨一邊伸出兩隻大手,將他緊緊抓住,大個兒披上甲胃,臉上掛著怒氣。
“你敢叫鸚鵡啄我?”簡真鼓起兩眼。
“放手!”方非一聲大喝。
“我偏不放!”簡真得意洋洋,“說出你的小秘密!”方非哼了一聲,元氣注入龍蛛羽衣,渾身湧出火光。
“木生火,”簡真大叫,“我水克火,”烏光一閃,火焰熄滅。
“水生木!”方非叫聲未落,借著水性元氣,呼啦啦長出許多藤蔓,層層疊疊,將簡真渾身纏住,連翅膀也揮舞不開。
“金克木!”火係甲長出棱角刀鋒,喊哩喀喳,藤蔓節節寸斷。
“金生水!”方非渾身青光進閃,火係甲開始結冰,冰層急速蔓延,很快也將方非裹住,兩人裹在一個大冰球裏,筆直向下墜落。“方非!”簡真尖聲怪叫,“你想摔死人嗎?”
“你放手!”
“你說了我就放!”
“你先放手!”
“你先……話沒說完,大地拍麵撞來,方非情急揮筆:“氣障重重!”
這一道“風甲符”,本是生出氣團延緩攻擊,符法瞬間寫成,筆尖迸出了一連串氣團。兩人好似撞進了氣球堆裏,衝破一個,又是一個。可惜行法倉促,威力有限,冰殼嘩然破碎,方非頭暈眼花,身子似要散架。他忍痛揚起符筆,叫聲“雲箭破空”,筆尖青光一閃,空中聚集乳白雲氣,形似羽箭,嫂嫂嫂射向簡真。大個兒右手一擋,雲箭射中臂甲,叮叮當當,勢如精鋼百煉的真箭。不等簡真還手,方非左手撐地,土生金,土裏嚓的一聲,冒出來一隻金石凝結的大手,隨意扭曲,拉扯大個兒的左臂。簡真兩麵受敵,左手不由鬆開,方非一低頭,脫身而出。
簡真吭味一聲,翻身化為紅豬,一搖頭,掙脫怪手,猛衝過來。方非跳上尺木,貼著豬鬃掠過,差之毫厘,讓過簡真一撲。
衝到一半,大個兒化為人形,回頭一看,方非已經躥上天去,氣得他捶胸頓足,懊惱不已。
“巡天士來了!”兩邊響起一陣賭噪。原來兩人打架,許多鳥妖探出頭來觀戰,這時紛紛通風報信。方非舉目一望,幾個紅綠光點奔這方飛來。他嚇了一跳,倉皇飛竄,大個兒也緊跑幾步,張開翅膀。呂品趕了上來,叫聲“隨我來”,領著兩人鑽進了一條窄巷,後背緊貼一麵高牆。這時一陣風來,蚣明車溜入小巷,緩悠悠爬過三人頭頂。頭頂一暗,天光消失,三人伏在車底,大氣也不敢出。直到蚣明車爬過,抬頭看去,巡天士不見三人,又向別處飛去了。
三人逃脫大劫,麵麵相對,呂品忍不住捧腹大笑,另外兩人彼此瞪視一陣,也都訕訕笑了起來,這一笑,許多不快疑慮,全都冰釋煙消了。
“方非!”簡真大聲說,“我這樣逼你,你也不肯說。哼,也許真的說不得!”
“你知道就好!”方非歎了口氣,“將來時機到了,我都告訴你!”
“一言為定!”簡真兩眼放光。
“一言為定!”
“來個擊掌為誓!”簡真說完,兩人伸出手來。‘啪’兩掌相交,方非失聲慘叫,低頭一瞧,手掌又紅又腫,再一抬頭,大個兒在那邊摩拳擦掌、洋洋得意。
方非瞪了簡真一眼,疑惑說:“呂品,為什麼雪衣女怕你?”
“我也不知道!”懶鬼摸了摸下巴,“打小兒起,許多妖怪都很怕我,我一說狐語,他們全都老老實實!”
“你剛才說的狐語?”方非恍然有悟。
“是呀‘別人都說我是狐狸轉世’!”
“你就是一隻狐狸,”簡真指著呂品的鼻子,“狐狸選狐語,這算哪門子異類語,作弊,全是作弊!”他一邊說,一邊瞅著方非。
“那又怎麼樣!”懶鬼的脾氣好得出奇,“死肥豬,你去揭發我呀,我離開八非學宮的事,可全都指望你啦!”
“臭狐狸!”大個兒瞪著呂品直喘粗氣。呂品拿出仙羅盤,瞅了一眼,懶聲說:“申時一刻,還早得很,極樂塔亥時才開張!”
“極樂塔!”簡真瞪著兩人,一臉震驚,“你們要去極樂塔!”另外兩人默默點頭。
“天啦!”大個兒一拍腦門,幾乎昏了過去,“那兒可是學生的禁地啊!”
渾天城是白天的主宰,玉京的夜晚,則是屬極樂塔的!
渡過神源渠,進入勾芒城,越過噓雲大道,飛黃廣場的盡頭,聳起一座奇怪的塔樓——塔樓不是一座,而是一雙,兩座金字尖塔,正反針鋒相對——方非還在玄冥山頂,就已領略過它們的風采。
每當明月中天,大半個玉京沉寂下來。喧囂與激情如同潮汐,四麵八方地退入了塔樓,透過尖尖的塔頂,點燃了倒立的巨塔―極樂塔睜開了睡眼,發出震天動地的吼叫。
道者成群結隊,踏入這座歡場。有人佩戴假麵,有人以真容示人,雙塔流光變幻,擾得人人迷亂,笑語無處不在,呼應塔中的巨響,令人仿佛置身驚濤駭浪。
站在極樂塔前,方非目迷五色,雙耳如聾,幾乎忘了東南西北。
“天啦!”簡真又激動,又害怕,“我媽知道我來這兒,非殺了我不可!”他一麵叫著,一麵偷看一群妙齡女郎,女郎個個長褲緊身,有說有笑地經過三人身邊。
“喂!”呂品很不耐煩,“你們兩個,到底進不進去啊?”
“媽會殺了我的!”簡真死拽住方非不放。小度者手心冒汗,尋找淩虛子的熱望還是壓倒了心中的不安。他咬牙走向大門,大個兒馬上哀叫:“方非,你真要去嗎,我可是被逼的,將來我媽問起來,你可要給我作證!”
“申阿姨不是去極海了嗎?”
“我媽的鬼門道可多了!我每次偷吃,她都能發現!”簡真瞅著方非,一臉嗔怪,“都是你,我可一點兒也不想進去!”
“死肥豬,你這麼苦惱,在外麵等不就得了……”懶鬼還沒說完,簡真小眼瞪來,目光狠狠毒毒,像是兩把小小的匕首。
呂品恍然大悟,大個兒裝傻扮癡,不過是給他自己打氣,順道做好鋪墊,以便推卸責任。至於極樂塔,這麼好玩的地方,他又怎麼會錯過呢,要他守在門外,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一對甲士把守大門,個子足有兩米,樣子一模一樣。這對孿生子一色的亮銀寶甲,明晃晃、光燦燦,映射塔內炫光,恍若天神下凡。看見三人,一個甲士洪聲說:“喂,沒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內!”
“簡叔叔帶我們來的!”呂品出其不意,一把摟住簡真的胳膊。
大個兒嚇了一跳,死死瞪著呂品,像是見了活鬼。“傻大個兒!”守門人認真打量簡真,“你帶這兩個小孩子進去,出了什麼事,你可要負全責的喲!”
“我、……簡真很想說“我也是小孩子”,話沒出口,呂品搶先說:“簡叔叔這麼大個兒,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甲士哼了一聲,把手一揚,做了個進去的手勢。剛進大門,簡真一把揪住呂品:“臭懶鬼,你搗什麼鬼!”
“沒聽見嗎?”懶鬼笑了笑,“沒有大人陪同,未成年人不得入內!”
大個兒兩眼出火,清了清嗓子,大聲說:“我才不是成年人,我才十六歲!”
“得了吧!十六歲?”呂品瞅他一眼,“二十六還差不多,簡叔叔,嗬嗬嗬!”
“你去死!”簡真捏住呂品的脖子,使勁兒搖來晃去。
突然一個驚雷,就在頭頂炸響。簡真嚇得雙手一鬆,可還沒完,響雷一個接著一個,周圍的牆壁也發了瘋,強光接連進閃,光團飛來飛去,拖著長長的光痕,好似掃天而過的彗星。
“哦——”人群發出山呼海嘯。眾聲之上,一個聲音忽地響起,沙啞、高昂、壓倒一切、充滿迷人的磁性——
“道者們,飛起來!”
一片狂呼亂叫,馭劍的,駕輪的,披甲帶翅的,道道遁光衝天而上,無數道者飄浮空中,手舞足蹈,臉上透著激動、狂喜和迷亂。
“一千個太乙神雷!”沙嗓門發一聲喊,一串驚雷爾勻而過,大廳裏閃電縱橫,火蛇狂舞,猶孵圈生,萬物初始,激蕩流離混混亂不堪!“一千個太乙神雷!”不盡的雷聲,遮不住驚天的叫喊。“一千個太乙神雷!”人們齊聲呼應,夾在雷聲中間,氣勢撼天動地。
三人深感意外,給這聲勢嚇得畏畏縮縮,簡真東張西望∶“方非,這麼多人,你找誰呀?”方非臉色蒼白,瞪著前方胡亂搖頭。音樂轟然響起,急促的鼓、繁亂的弦撕心裂肺的號角,彙合跌宕起伏的雷聲,化為了一片驚心動魄的交響。
那個沙啞嗓門,怪腔怪調唱起歌來——
“一隻小鳥兒在身邊叫,
兩隻大雁在頭上飛,
我踩了飛劍我駕著輪,
一頭闖進那個故紙堆!
勾芒衝我傻傻地笑,
我給朱明畫畫蛾眉,
葬收找我來拚酒呀,
千杯萬杯我從來不醉!
玄冥有張死人臉,
我叫他給我來捶一捶背,
百頭蛟龍我當馬騎,
孤神蓬尾我當枕睡。
伏羲算卦不太準呀,
我罰他天天都要下跪,
支離老兒來找我玩,
我大大咧咧地不加理會,
花好月圓在今宵哇,
我跟女鍋一一有個約會!”
——這歌詞離經叛道,放蕩不羈,聽得方非心驚膽戰。
天上的道者隨歌起舞。有人以身當軸,以劍為槳,直升機一樣瘋轉,攪起了一道道龍卷咫風;有的男女翩翩對舞,分了又合,合了又分,一眨眼又化為一靜一動,男的一柱擎天、神針定海,女的風旋電繞,連人帶影變成了一縷輕煙。還有許多人摟腰扶背,數百人結成了一條氣勢浩蕩的長龍,隨心所欲,滿空遊走,舞出幹姿百態,變化酣暢淋漓。
“一千個太乙神雷——”沙嗓門聲嘶力竭地又叫一聲,驚雷如聞號令,轟隆隆響個不停。巨雷每響一聲,虛空中就迸出來一個大大的圓泡,光亮透明,橫直數米,等到雷聲響過,圓泡已是數百上幹,大大小小地飄在空中。幹百道光柱照在泡上,恍若孕育胎兒,圓泡裏無中生有,長出了許多桌椅軟凳,舞倦了的道者鑽進泡中,坐下來閑聊休息。
銀虹四射,飛出來一群侍者,一色的光亮銀杉,戴著各種假麵,在圓泡裏進進出出,運送各色飲料美食。圓泡無限漂浮,永無定所,遁光一拂,旋風一吹,立刻上下沉浮、任意東西。因為這個緣故,給泡中人端酒送食,可真是一件神妙的活計,非但不能記錯了顧客,還得躲閃四麵的舞者。這些侍者個個身手了得,無論何種間隙,都能輕易穿過,任是何種衝突,都能巧妙躲開。
呂品入境隨俗,加入了一條數百人的“長龍”,隨之當空起舞,玩得不亦樂乎。
簡真有心無膽,望著天上,心中無比羨慕,他緊緊扯著方非的衣袖,不住口地長呼短歎。
方非也很發愁——這裏的人成千上萬,又上不兒雲找淩虛子呢?
沙嗓門唱過兩支曲子,換了一個柔美的女聲,音樂也和緩下來。呂品落回地麵,滿頭是汗:“你們兩個怎麼回事?進了極樂塔,一點兒也不樂,死肥豬,你的臉怎麼跟門板一樣?”簡真見他玩的高興,心裏很是嫉妒,冷冷地說:“臭懶鬼,我祝你掉下來摔死!”
“好酸,”呂品正想挖苦一頓,忽聽一個清甜的女聲說:“三位!要來點兒喝的嗎?”
三人回頭一看,一個女侍者俏生生站在麵前,銀衫如水,勾勒出曼妙體態,臉上戴一張蝶鳥妖的麵具,鳥妖半蝶半鳥,渾身長滿銀白色的羽毛。
大個兒臉漲通紅,心子撲通亂跳,挨了挨方非,示意他出頭說話。方非滿腹心事,沒有會過意來,忽聽呂品說:“來三大杯加冰的蟲露酒,六瓶加瓊漿的沙棠果汁,一盤蟠桃幹……”
“還要一盤櫻雞肉,一盤天鵝皮蛋!”簡真忍不住插嘴,他站了半天,忽又饑餓起來。
女侍者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刹那間,一股熟悉的冷意四散彌漫,銀蝶鳥的麵具後麵,兩道冰錐似的目光,挨個兒紮在三人臉上。
“哇!”簡真一聲尖叫,嗖地跳到方非身後,大身子抖抖索索,似在忍受一萬伏的電擊。呂品的笑容也僵在臉上,望著女侍者:“你、……
“妙極了!”麵具後的聲音冷如玄冰,“三大雪加冰的蟲露酒,六瓶加瓊漿的沙棠果汁——好風光!好氣派!胡子還沒長全,就敢冒充大人?你們三個,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極樂塔!”三人垂頭喪氣,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知道你們還來!”女侍者冷冷地說,“還要喝酒,你們三個,也太不要臉了吧?”
“嗐!”呂品悻悻咕濃,:“你不也來了嗎?”
“閉嘴!”女侍者兩手叉腰,胸口起伏,“白虎崽子,我怎麼樣,跟你無關!”
“白虎患子帶我來的!”大個兒趁亂告刁狀,“要酒的也是他。”
“哼!”女侍者目光一轉,“豆子眼,少來這套,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方非心中古怪極了,忍不住叫:“天……”
“住口!”女侍者出手如風,拎住方非的衣領,“不許在這兒叫我的名字!”
“那、那叫你什麼?”
“叫我冰蝶鳥!”女侍者的聲音又冷又硬。
“冰、冰蝶鳥!”方非心裏不勝別扭,“你怎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