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家園在哪裏(2 / 3)

隨著寒季越來越漫長,山區覓食變得十分困難,狼群離開了迷迭山,遷入了梅塞坦森林深處。托邁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它們的身影了。

不隻是狼,還有拉古塔、鬣狗、洞熊、夜魔……這些曾經遍布山區的野獸都在不知不覺中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起初,人們並未意識到其中的原因,他們甚至為猛獸減少了,不再能威脅人們的生命而高興。但是,直到男人們在漫長的寒季裏再也打不到獵物,女人和孩子們不斷在饑餓和寒冷中死去的時候,人們才恍然,猛獸的離去,正是因為這裏已經不再適合生存了。

而人們的覺悟,來得太遲了。

毫無預兆地,一陣尖利的叫聲在黑夜中響起。

山洞中剛剛熟睡的人們猛地被驚醒,隨即,他們看見了,在半掩著的洞口,有幾雙綠幽幽的野獸的瞳孔。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伴隨著爪子抓撓石頭的聲音傳入人們的耳中。

長腿和多力飛快地抄起了長矛。 暴風一骨碌從睡窩子裏翻身起來,從篝火堆裏抓起一根燃燒的樹枝,揮舞著朝向洞口。火光劃過之處,正照到一張泛著白沫的尖牙利口,滿嘴的粗大利齒在火光下閃著森森寒光。粗大的黑色鼻孔怒張著,噴著一股股白氣,似乎正在努力地想從窄小的岩石縫隙間擠進來,所有人都驚恐地張大了嘴巴。

是洞鬣狗!

冰河時代的洞穴猛獸之一,體形碩大,凶猛可怕的掠食獸!它們的身體比一個成年尼人還要壯碩,一張大嘴、滿口粗大的利齒可以把尼人的骨頭都咬碎。

一時間,人們如墜冰窟,一身的血液都要冷掉了。然而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麵,堵在洞外的洞鬣狗不是一隻,而是一群!這些體形碩大的洞鬣狗將小小的山洞圍堵得嚴嚴實實。有的把碩大的腦袋擠在洞口,有的拿爪子拚命刨挖著洞口的土地,想盡方法要鑽進來。

這個山洞又窄又小,幾乎一眼見底,倘若鬣狗鑽進來了,人們根本沒有躲藏的餘地。所有人隻能把他們的生命寄托於唯一的屏障——洞口的那一塊巨大的火成岩。那是一塊從山上滾落下來的巨石,暴風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才將它立起來,正好堵住了大半個洞口,隻留下一道很窄的空隙。此刻,就是這塊石頭擋住了身材壯碩的洞鬣狗,任它們怎樣又挖又擠,始終紋絲不動。

洞鬣狗們顯然著急了,它們發出一陣“桀桀桀”的類似笑聲的尖叫,迫不及待地把嘴巴從石縫間擠進來。 暴風毫不猶豫地掄起長矛,朝著伸進來的狗嘴重重地砸過去。 暴風的臂力之大足以折斷一棵小樹,一棍子下去,頓時狗牙迸飛。洞鬣狗發出一聲慘叫,從縫隙中抽離出去。然而,隨即又有另一張巨大的利口擠了進來。獵人們學著暴風的樣子,用長矛敲,用火把砸,用石子砸,洞鬣狗前赴後繼,又一個個吃痛而歸。折騰了好一陣子,洞外漸漸沒有了聲息。

“它們走了嗎?”

人們彼此詢問。 暴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腦袋貼在洞口,順著岩石的縫隙望出去。這一看,不禁嚇了一跳。隻見黯淡的月光下,好幾條黑色的影子在灌木叢與矮樹之間徘徊著,如螢火蟲一般的綠瑩瑩的瞳孔在白樺和黑鬆的枝幹間來回穿梭著……洞鬣狗們並沒有離去,它們隻是暫時從洞口退開,躲進附近的林子裏,隨時觀望著山洞中的人們。

暴風的心驀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洞鬣狗的意圖——它們要把人們圍困起來!

這些洞鬣狗很聰明,它們很清楚人們不可能永遠待在山洞裏。因而,偷襲不成便轉變策略,打起了耗時戰術。它們據守在這裏,等待人們受不了饑餓的時候自己出來。 暴風之所以非常肯定,是因為他曾經親眼見識過一群洞鬣狗是如何圍困猛獁象的。

那是在一個寒季。

連日的大雪幾乎淹沒了整片猛獁峽穀,將所有山穀、河道、溝壑和林地全部覆蓋成一片白色。 暴風正帶著家族的獵人在猛獁峽穀試圖攔截一群南歸的馴鹿,但是他們失敗了,在回洞穴的路上,他們遇上了一小群準備進入梅塞坦森林的猛獁象。

象群由幾頭雌象和幼象組成。走在最前的是一頭年齡很大的老雌象,看上去像是某一支落單的小家族。 暴風發現象群的時候,它們正穿越一片冰鬥湖區。然而由於剛剛進入寒季,湖麵上的冰封得還不結實。一頭年輕的雌象不小心踏破了剛剛凝結的冰殼,陷入了冰湖。

冰鬥湖的水並不深,但是身材高大的猛獁象卻被破裂的冰層死死地卡住了。它的同伴們紛紛圍繞著它,伸出長長的鼻子試圖援助。然而一切都無濟於事,它越是掙紮陷得越深,很快就喪失了氣力,變得奄奄一息。最終,象群明白它們挽救不了雌象的性命,相繼離開了。

暴風覺得這是個白撿便宜的好機會,於是他在樹林中埋伏下來,靜靜等待著。結果,他等來的不是雌象咽氣,而是一大群洞鬣狗。

它們“桀桀”地尖嘯著,小心地圍繞著被困冰窟的雌象。盡管雌象已經很虛弱了,然而它終究是冰原第一巨獸,長鼻子一甩,就將一頭靠得太近的洞鬣狗拋上了空中。吃了虧的洞鬣狗們紛紛退開,但是它們並沒有離去,而是躲進了冰湖周圍的灌木叢,守在那裏,靜靜地等候著,同時也守護著自己的獵物。

夜晚來臨,洞鬣狗們趕走了好幾撥同樣想來撿便宜的掠食者,包括兩頭巨大的獠獸,一群饑腸轆轆的狼,以及幾隻狐狸和獰獸。長毛象的生命力非常強悍,它在刺骨的冰湖浸泡下,仍然支撐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它終於不再動彈,洞鬣狗們群起而上,結果了這頭巨獸的性命。

為了給山洞中挨餓的女人和孩子帶回一些鮮肉,暴風一直冒著寒冷的風雪堅守到了最後。洞鬣狗們大快朵頤飽餐過後,暴風終於獲得了他想要的殘骸,然而同時,他也對洞鬣狗的耐性和圍困戰有了深刻的印象。

眼下,人們剛剛經曆過一次大災難,之前辛苦狩獵所儲藏的食物都被毀掉了。如果這些洞鬣狗再次使出圍困猛獁象那樣的招數,在沒有食物、飲水和篝火的情況下,人們根本熬不過兩天。

暴風把自己的判斷告訴給大家,頓時,所有人都惶恐不知所措。

“不,也許不會這麼糟的。”

長腿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現在是暖季,獵物充足,這些洞鬣狗完全可以去捕獵其他小獸。它們不會一直圍在這裏的。”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但是暴風卻仍然搖頭。他打了一輩子獵,曾經無數次跟各種猛獸斡旋過招,從洞鬣狗將山洞圍起來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明白了這些洞鬣狗的真正目的。

“不,這些洞鬣狗並不是要吃掉我們。它們想要的是這座山洞。”他的雙手在人們周圍畫了一個圓圈。人們愣住了,然而當他們環顧四周之後,都漸漸明白了。

這個山洞一眼見底,陰暗、狹小,不符合人們的居住習慣,但卻正好是洞鬣狗這樣的猛獸們所喜歡的。是的,這一群洞鬣狗的目標是這座山洞。

現在,正是洞鬣狗的產子季節。

迷迭山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洞鬣狗了,也許這一群是從北麵的峽穀遷徙而來的。也許它們和人們一樣,也在不久前的災難中失去了自己的家園。為了撫養後代,它們必須有一處合適的巢穴。為了生存所迫,為了能讓後代有安全的居所,它們必須殺死這些占據山洞的尼人。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人們在沉默中等待著、思考著,卻沒有人想出任何一個能夠驅趕這些洞鬣狗的辦法。人們在焦慮恐慌之中迎來了黎明。

情況果然如暴風推測的那樣,鬣狗們並沒有散去的意思。透過朦朧的晨光,人們已經能夠看清它們尖尖的耳梢和發亮的瞳孔,甚至可以隱約看到它們身體上那些特有的褐色的斑塊。天色在一點點變亮。

白晝,這原本是屬於尼人獵手的時間,洞鬣狗應該躲在黑暗的光照不進的角落裏,如今卻正好倒了個個兒:鬣狗們在外麵,人們卻躲在山洞裏。更糟糕的是,火塘的篝火即將燃盡,連最後一點光明也要消失了。要不了多久,人們便會被黑暗吞沒。

似乎已經到了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了——是困在山洞裏活活被餓死,還是要推開石門出去與洞鬣狗廝殺搏鬥一場?

然而每個人心裏都清楚,無論他們怎樣選擇,結局都是一樣的。他們隻有五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戰勝一群洞鬣狗。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股憤怒的情緒在男人們的心頭蔓延開來。一想到自己竟然保護不了家人,眼看就連家族最後的一點血脈也要葬身猛獸之口!男人們的熱血在身體裏沸騰、燃燒。

為什麼災難會一次次降臨到這個家族頭上?難道是神靈放棄了對灰岩家族的庇佑嗎?灰岩家族曾經擁有那麼多勇士,曾經狩獵猛獁,殺死洞熊,曾經用堆積如山的獵物頭顱祭祀神靈,難道現在,就要葬身在這幾隻洞鬣狗的爪牙之下嗎?

在自然之神眼中,弱者沒有存活的權利。想要活下來,就必須足夠強悍!這是動物從出生起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尼人不明白,他們信奉神靈,努力生存,冒著性命危險與猛獸搏鬥,用鮮血捍衛家人,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怎麼會變成了猛獸爪下的弱者呢?三個男人、三雙眼睛不約而同地望向洞口,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

忽然,長腿從篝火旁站起身來,默默地拿起了長矛,他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那道石縫。天亮了,人們的視線正變得清晰起來,這是極為有利的一點。如果可以與洞鬣狗抗衡抵擋一會兒,那麼至少兩個孩子應該有足夠的機會逃生。緊接著多力也站了起來,他一手握著長矛,另一隻手從快要熄滅的篝火中抽出一支燃燒的鬆枝。這一次無需手勢和語言的溝通,三個男人做出了同樣的決定——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換取兩個孩子活下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