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異族人的營地之後,托邁的恐懼心開始有些打消了。這些異族人除了樣貌和服飾古怪之外,其他地方卻也和自己沒什麼兩樣。他們吃的食物和托邁一樣,穿的獸皮也和他一樣,盡管他們喜歡在身上點綴許多古怪的護身符,在皮膚上塗滿油脂和顏色,但是他們和灰岩家族一樣,也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男人打獵,女人采摘和收拾家務,小孩子們在山坡上奔跑打鬧,托邁甚至有些羨慕他們。
他越來越覺得異族人並不可怕,至少不像暴風說的那樣可怕。這些異族人與自己,就像是紅鹿與馴鹿,同樣長著一雙大角,同樣啃吃青草,一個喜歡居住在山林裏,而另一個總是南來北往地遷徙。不管樣貌有多少區別,但是它們都是脾氣溫和的食草獸。
當然,他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暴風,他知道暴風的脾氣,他從來不會被任何人說服。
異族女人來到河邊,先把孩子放在布滿卵石的河灘上,然後蹲下身,用手撩著水喝了幾口,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水囊灌滿,係緊袋子。接著又解開嬰兒的獸皮繈褓,蹲下身子用手撩著清冽的河水洗著嬰兒的小手小腳。嬰兒似乎被嗬到了癢處,發出細小的“咯咯”笑聲。母親抱起孩子,親吻著他的額頭、臉頰、手和腳。
托邁默默地看著這對母子親昵的情景,心中不覺湧起一股異樣的暖流。一種似乎很羨慕、有些向往、又有些酸酸的複雜感情在心裏蔓延開來。也許,對於一個父母早亡、被族人們輪流撫養長大的孩子來說,他無法明白,天底下有一種無比溫暖,專屬於一個人的,叫做“母愛”的情感。
托邁隻顧著沉浸在眼前的畫麵中,忘記了周遭的一切。直到一陣樹木枝葉簌簌亂顫的聲音把他猛然拉回到現實中。一股強烈的氣味隨風飄了過來。托邁本能地朝著風吹來的地方探過頭去,隻一眼,他便嚇得僵住了。
一頭龐然巨獸正在朝河岸走來!
深色的毛皮,巨大的突出的頭顱,粗壯的身軀儼然是一座活動的小山。托邁差一點叫喊起來,竟然是一頭洞熊!這片冰雪大陸上最大的掠食動物,洞熊!
洞熊顯然是被漿果的甜味吸引來的,它從森林的方向走來,沿著灌木叢一路走一路吃著,所過之處,樹木無不被踐踏蹂躪得一片狼藉。
洞熊,這片大陸上體型最為龐大的猛獸,它喜歡居住在有森林和岩洞的地區。暖季裏洞熊在森林和山坡上覓食,萬物枯竭的寒季則蜷縮在洞穴中睡覺。
它並不是純粹的食肉獸,實際上它是胃口巨大的雜食者,從植物嫩芽、漿果、昆蟲和魚,到壯碩的山林鹿全都是它的美食。它一掌能夠拍斷參天大樹,也能夠拍碎麋鹿的骨頭。倘若它發狂奔跑,即便是步伐矯健的紅鹿也無法從它爪下逃生。它是山林中真正的霸主,山林中無論是食草獸還是掠食者,沒有任何一種生物能夠與它抗衡。
洞熊與尼安德特人,是一對世代纏鬥走過悠長歲月的對手。
鷹眼說過,很久以前,在穆拉森山脈曾經生活著許多洞熊。它們占據了山坡上最好最大的洞穴。人們想要取得適合的居所就必須與洞熊搏鬥。在灰岩家族曾經繁盛的時候,獵殺一頭洞熊,需要十幾名強悍的勇士通力協作。人們趁著寒季來臨,洞熊不吃不動,開始昏昏欲睡的時候潛入山洞之中,用火把、長矛、棍棒和石塊將昏昏欲睡、行動遲緩的洞熊殺死或者趕出山洞。
然而,這樣做的代價是巨大的。洞熊擁有極佳的記憶力和強大的報複心,一旦到了暖季,它們恢複了活力,就會循著原路回到舊窩,殺死居住在山洞中的人們。灰岩家族世代與洞熊搏鬥,許多族人都葬送在洞熊的巨爪之下。但也有不少勇猛的男子成功地殺死了洞熊,成為受人尊敬的勇士。
托邁曾經在山洞凹凸不平的岩壁上看到過許多深深的爪痕,那是洞熊留下的痕跡。托邁也曾見到過巨大的白森森的洞熊頭骨,鷹眼說那是勇士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戰利品。家族的聖物“巨熊之碗”,傳說就是來自於一隻巨大無比的白色洞熊。
然而,洞熊已經很久沒有在迷迭山出現了,年輕人們對這種巨獸的認識僅僅停留在老人們的敘述中。洞熊的數量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少,與它的夙敵尼人一樣,似乎都在隨著歲月的變遷而漸漸消亡。
這是托邁生平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洞熊。
這個曾經奪走過灰岩家族勇士們性命的可怕巨獸就活生生地站在不遠處,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它巨大腳掌壓碎灌木的聲音。托邁隻覺得頭皮一陣陣發緊,一顆心跳得快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了。
隨著一陣陣樹枝斷裂的哢吧聲,洞熊距離托邁藏身的灌木叢隻有幾步之遙了。托邁已經能夠感覺到腳下覆滿鬆針的土地在顫抖,那粗大的如悶雷一樣的喘息聲就在耳邊。托邁沒有選擇逃跑,他甚至連腳趾都沒有動一下。這並不是因為他被嚇傻了,而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跑不掉。
洞熊的身體雖然笨重,可是它的步子卻巨大無比。 暴風曾經說過,洞熊能夠在幾步之內攆上一頭馬鹿,然後一掌將它擊倒。托邁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比馬鹿跑得更快。他根本沒有可以躲避或是抵禦的辦法,他隻能咬緊了牙關,努力使自己不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以刺激到這頭巨獸,同時也在心底默默地祈求神靈保佑。
洞熊和尼人是世代的仇敵和對手,一旦遭遇,必定有一方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在過去的歲月中,灰岩家族的勇士們獵殺了許多頭洞熊。可是眼下,當一隻覓食中的洞熊與灰岩家族最小的孩子相遇時,托邁的生死卻隻能取決於洞熊此刻的心情。
洞熊已經看見了托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