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輕輕拉起,蓋住她稍微蜷縮的身體,見她睡夢中的眉頭已經輕輕舒展開來,宮相如心頭不免一鬆。她若再這樣在心裏折磨她自己下去,正如他之前和她的那樣,會把她自己害死。
她內心的折磨,可能連她自己都看不清。他卻看的很清。哪怕她真的很想嫁給他,隻要想到她那死去的娘,她心頭那坎兒,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化去。嫁給他,她不會開心的。
仔細幫她再診了下脈,見脈搏趨於平穩後,把她手,掖回被坑裏。
宮相如起身,走出了房間。
六叔在門口早等著他了,見他出來,連忙跟在他後麵,略有些憂心忡忡地對他比了比手勢:少爺,這麼做好嗎?
宮相如一刻隻是深長的歎息。想到他妹妹很久以前,就和他過的話:哥,你真是害人不淺的東西!你還是趕緊給我找個嫂子吧,好讓其她女人死心,你看看你,不知道還要害多少女人。
以前,他總是不信,以為妹妹這話乃危言聳聽。如今看來,這事兒的罪魁禍首其實還得算是他。他才是那個最罪大的。可是,他這老婆要上哪兒找呢。
輕輕地蹙眉,先是問六叔,將林夫人押上路沒有。
六叔點頭,為防林家搶人,已經將林夫人押上路了。可這樣一來,等林老爺醒來後,知道老婆女兒都沒了,林老爺豈不是要更發飆,把他宮相如弄死。
宮相如隻是清冷地道:那剛好。內務府那塊,皇上正等著清理呢。他林老爺去告,是自投羅網到本官這兒來。
六叔心頭一寒,是沒想到原來自家少爺這是配合宮中,打算清剿林家。
兩個人,直走到院子裏最偏僻的一間房裏,這間房位於暗處,幾乎沒人發覺它的存在。守門的提大刀的護衛,向宮相如拱手行禮之後,用鑰匙打開門上的鎖鏈。
六叔持著燈,因為這屋裏沒有陽光進來,很黑,給宮相如照明。
宮相如提袍,跨過門檻。裏頭的人,聽到響動,微微的動作聲,好像老鼠一樣,充滿心驚膽戰。
六叔的人,照出了蜷縮在牆角裏的女人。卻見原來是那本來該被在院子裏被割掉了腦袋的林慕容。
林慕容周身不停地打擺子,好像患了大病的病人一樣,回想剛在院子裏,那一刀對她砍下來時,她以為,她這條魂要陰陽隔絕了,那一瞬間的絕望,將她以往所有的驕傲一並擊垮擊碎。
原來,她林姐不也就隻是一條人命,什麼都不是。以前,她實在看得起自己了!
刀子落下,砍掉的雞頭,從斷成兩半的雞脖子裏頭噴出來的血,濺到她滿臉滿頭發都是,讓她如今像個瘋婆子害了大病的病人似的。她這有半條魂,是被那刀,給驚到閻羅王那兒去了。
悉悉索索的衣袍擦響,沉穩輕盈的腳步聲,林慕容從抱著的膝蓋頭裏睜開一雙眼睛,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有一瞬間,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一陣濕濡。想她之前,最後死的那刻,還在想,她死在這男人手裏,究竟自己算啥來著。可能在他心裏頭她這條賤命一點都不值吧。可她現在竟是沒有死。
他沒有真的殺了她?
為什麼?
“你——”剛睜開的眼睛,在觸到他眼底那抹無波無瀾的深影時,心頭驀地一寒,是回想起他在那會兒如何麵無表情地對著其他人把她拉出去斬首了。既然剛他都能那麼做,不定這會兒他又一念之差,可以將她再拉出去斬了腦袋。
“林姐知道怕了嗎?知道自己也隻是條人命嗎?”他清雅的聲音,顯得無比高貴,在她頭頂上盤旋。
她雞啄米似地點頭,依舊不是很明白他為什麼不殺她。
“本官需要林姐。但是,既然林姐已經被本官割了腦袋,以後,林姐不能再姓林了,改名叫青。如果林姐願意認這個名,重新做人,本官給你一條活路走。”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眼裏是深深地不解。他要她做什麼?她能為他做什麼?
“六叔,給她一身丫鬟的衣服和一顆易容丹,以後,她是宮府的丫鬟了。”
六叔點頭。
完這話的他,麵無表情拂袖淡然出屋。
林慕容是驚魂未定,他要她在宮家當丫鬟,這是為什麼。有了剛那次他要割了她腦袋後,她已經不信他這是因為對她憐憫對她動情。那麼,隻能是,想到自己身上唯一剩餘的價值。她心頭猛地一個寒戰,打到了牙齒都在發抖,雙膝重新軟倒在地上:
是林家,林家全部要完了嗎?
隻有她因為常年陪伴父親,甚至代替父親處理戶部的日常,如果戶部洗牌,她掌握的戶部資料,無非對於朝廷清剿戶部,或是以後朝廷派人重新掌管戶部,都是最好的一張牌。因為戶部裏,大多數人,都是林家的親戚。所以朝廷才一直對戶部和她父親遲遲沒下手。不過,聖上是哪個時候知道的,知道他們林家,其實與胡太後的胡係,有瓜葛。
她相信,這事兒,肯定不止他知道,肯定是那個叫皇帝的男人知道後,才一路讓他這樣辦下來的。她和她娘該有多蠢,給他們機會,給了他們給林家的毀滅最後一擊的機會。
她這是別無選擇了嗎?除了活著,試圖給林家留下最後一滴血脈?
永寧殿裏,花夕顏邊打嗬欠,邊拿著磨塊,在端硯上無力地磨著。
體內幾乎被掏空,她腳底的浮虛,幾乎站都站不穩。
執筆在批複奏折的男人,在她身體略微傾倒的瞬間,一隻手圈住了她腰肢,不會兒,把她拉近到了自己胸前。
花夕顏鼻頭抵著他結實的胸,感覺他身上龍涎香的香味益發濃烈,沁入到她鼻孔裏,沁入到她心肺,她胸口裏的那顆情魄,撲通,撲通,似乎有了些動靜。
在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剛要掙開時,他的指尖從她背後插入她心窩,掏住她那顆想逃脫的情魄。同時,他冰冷的唇,廝磨她的鬢發。
“聖上——”她輕輕呻吟,感覺自己的身體虛到像是在飛。
在這樣情動下去,難保她真的會死。
她覺得自己會死。莫非情魄脫殼的時候,人都是那種要死的感覺嗎?
兩隻手,不禁懷抱回他身上,他身上的龍涎香,沁入心扉,能讓她那顆情魄動了又動,欲仙欲死的感覺後,穩定下來。
此刻她偎依著他的柔軟身軀,讓他益發溫柔。他輕輕抱著她,:“槿汐,槿汐從沒有這樣對過朕。”
她哪兒沒有?她對他向來比對她自己都好。
但是她這話他是絕對不信的,因為他會覺得她是虛偽,是作假。隻有,把她那顆心在他掌心裏緊緊攥著握著,永不放手。不然,他內心有一刻的不安,都能化成黑色的火焰。
他體內磅礴的氣浪傳至她經脈,都能讓她心頭無比驚駭,震驚不已。他這修煉的是什麼,好像是很可怕的東西。
他喉嚨裏低醇,醉人,帶著戾氣的笑聲,廝磨她的耳際:“槿汐怕朕。槿汐知道的,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怕朕會吃了槿汐。”
她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怕他,那時候,總以為隻是因為他貴為子,卻忘記了他體內純正的東陵皇族血脈。所以潛意識裏的東西往往才是最真實的。
他一把將她抱緊,摟緊了,帶著些霸氣道:“即使如此,槿汐不可以離開朕。朕如果死了,一定要帶槿汐一塊死。不能讓槿汐一個人留在這世上,那會讓槿汐被別人得到。”
這男人真混蛋!她都可以為他死過一回,他竟然隻想著如果自己死了,她卻是必須陪他一塊死。隻擔心他死了如果她活著她會被別的男人霸占,這是什麼變態心理。
秀眉蹙緊半截,突然想到他的這陪葬,貌似曆代東陵皇帝,叫皇後或愛妃陪葬的皇帝少之又少,史書上記載的,似乎隻有兩個皇帝這麼做了。一個是開國皇帝,一個是那明誠皇高祖。這兩個皇帝都是死了必須讓自己最心愛的人陪著自己死。由此,突然想到念慈死之前,對她的那句話:你一定要陪在皇帝身邊,絕對不能離開!
原來,念慈的這話是這意思。
念慈已經預料到了,他死了也必定會拉了她陪葬。隻因為,他和那開國皇帝以及明誠皇高祖一樣,對女子動情了。
如果不拉著心愛的女子一塊死會怎麼樣?
花夕顏越想心裏哪處越隱隱不安。
他低頭親吻下她,對她:“朕看槿汐身體虛弱成這樣,隻好讓內務府的人過來,由朕親眼看著,讓槿汐主持內務。”
怕她支撐不住暈倒了?
花夕顏彎彎唇角,她哪裏真是虛弱成這個地步,隻是在他身邊,聞著他體內的香味,有些心悸和虛脫。
所以他這話,不過是借口想看內務府的事罷了。因為之前他公布了要她當月室殿主子全部掌握後宮權力,他不能輕而易舉插進來,讓她在後宮的威信減弱。
與他坐在了高椅上,讓人,將內務府一幹等候發落的人進來。
人,密密麻麻地跪滿了房內地上。暫且沒有一幹穿上囚服的,因為都還沒有被正式治罪。
內務府總管麵上神色尚好,跪在地上陳述,自己並不知道大宛人喬裝宮女混進皇宮裏一事,自己是被人陷害的,都是底下某些人貪圖錢,瞞著主子,欺上瞞下幹出來的事。責任這樣踢皮球的,踢了一串,最終落到了一個剛進宮不久的太監頭上。
太監哭喊著自己冤枉,被那幾個公公一嚇唬,又是自己剛進宮不懂規矩,貪圖點銀兩,才幹出大禍來,希望娘娘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