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盤桓了小半個時辰,淩波便容色自如地出了觀風殿。
正如她預料的那樣,昔日君臨天下的女皇如今的狀況很不好。比她先前兩次來探望的時候,女皇又憔悴了幾分,看上去已經完全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若不是那雙眼睛的神光仍在,旁人甚至很難想象那就是一代女皇。哀莫大於心死,到了如是地步,即使有再高明的大夫再神奇的良藥,隻怕也難能挽回女皇生命的流逝。
“武家能夠在我退位之後維持成這樣,三思確實是有本事。但有道是烈火烹油,盛極而衰,以後是什麼光景,我雙眼一閉就看不到了。十七娘,你雖然聰明,但一定得明白,縱使是我,當年若是沒有高宗,那也不過是感業寺中一縷孤魂而已。他給了我天下女人羨慕不已的尊榮地位權力,縱使他東張西望過,臨終前卻隻是記得我一個。你別看阿韋和婉兒如今赫赫威勢,那終究不過是憑借七郎的皇權。十七娘,要記住,嫁一個好男人,嫁一個能夠永遠把你捧在手心的好男人,那才是一個女人真正的歸宿。”
跨出門檻的時候,淩波仍在心裏細細咀嚼這番話,越琢磨越覺得意味深長,結果腳下不留神險些踉蹌摔倒。好在她隻是朝旁邊一歪,一雙堅實的大手就緊緊扶住了她的肩膀,緊跟著又在她的腰上輕輕托了一把,讓她得以安然站直身體,不至於和青石地來一個親密接觸。
然而,當她轉頭看清那個人時,卻一下子怔住了。若不是看到不遠處還站著李湛,她甚至準備揉一揉眼睛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使勁朝來人瞪了兩眼,她這才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隨即淡然施禮道:“拜見臨淄郡王。”
聽了這一聲臨淄郡王,李隆基不禁一怔。明知道這時候對方需要擺出這樣的態度,但他還是覺得一陣不快,暗想此時此刻在這裏的倘若換成裴願那個愣小子,她是不是還會這樣冷若冰霜。隻容這種亂七八糟的念頭在腦海中徘徊了片刻,他便重新變成了那個時時刻刻帶著爽朗笑容,對誰都沒有架子的臨淄郡王。
“父王和姑姑關心皇祖母的身體,說動了陛下,讓我前來上陽宮拜見,想不到居然還能碰上十七娘你,還真是巧啊!”
淩波心中冷笑,自知此事沒有自己置評的餘地,便打哈哈隨口稱讚相王太平公主果然孝心,臨淄郡王賢孝仁德之類的話,讓開了路。看著人家進去,她免不了心想,李隆基縱使是裏頭那位的嫡親孫子,但如今女皇是否肯接見卻未必可知。
她沿著台階下來,見李湛如同標杆似的等在那裏,目光中閃爍著一種難言的迫切,便停下了步子。其一,這李湛是否值得她處心積慮去跑一趟;其二,韋後那裏她如今確實是說得上話,可問題是人家是否對這掌握實權的羽林軍大將軍職位另有安排。否則到頭來認為她居中牽線拉橋居心不良,那就是正宗吃力不討好了。畢竟,這年頭文官是牆頭草不要緊,武將卻極其忌諱這一點。
誰能受得了關鍵時刻被自己任命的將領帶兵在後背捅上一刀?
她一言不發地從李湛身邊走過,原本以為自己沉默的態度能夠讓李湛心生不滿轉而求告他人,誰知道她沒走出去多遠,李湛竟是從後頭追了上來,以婉轉的口氣說最近上陽宮有諸多事情待決。人家都擺出了這樣的低姿態,又想到李湛前次詢問女皇情況的口氣,她隻好答應了對方的邀約,跟著來到了李湛那間處理公事的屋子。當然,某個甩不脫的跟屁蟲也用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跟在了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