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張家時間長了,她就瞧出顧夫人對她與其說是喜愛,不如說是奇怪,又是請名師教她琴棋歌舞,又是請精擅女紅的繡娘教她刺繡裁衣,還請了博學多才的先生來她講女訓女誡經史子集,嚴格起來不留情麵,她每每因為不能達到那嚴苛要求而受罰。
而張瑜因打小就有不足之症,身體病弱,脾氣卻暴躁易怒,眼看顧夫人對她更上心,時常冷嘲熱諷不說,更沒少給她使絆子,她又不能去對旁人分說,看似在府衙錦衣玉食,這苦楚卻不足為外人道。
好在張瑜的庶妹張琪雖則膽小,可心地卻善良,兩人一個寄居府衙身份尷尬,一個庶出不受重視,久而久之人前固然不敢多搭話,人後卻悄悄相互照拂,總算有個人可以說說話。
“晗姐姐,大姐應該隻是因為母親的病一時氣昏了頭,你別放在心上。”張琪上前勸解了一句之後,見那原本正看著煎藥的宋媽媽正用一雙利眼往這兒瞅了過來,她慌忙低下頭去,嘴唇卻不為人覺察地輕輕動了動,“另外,我聽說宋媽媽前幾日打聽過你家裏的住處。”
說到這裏,她稍稍提高聲音說了一句我先回房了,就腳下匆匆飛快地走了。一個跟她過來的小丫頭半晌才反應過來,慌忙追了上去。
見張琪走了,章晗被她這話說得心頭大凜,瞥見宋媽媽那雙利眼一直都不曾放過自己,她心中一動,也就沒有回那三間連家具擺設都是顧夫人親自過問的東廂房,而是索性徑直出了院子。
她這一走,宋媽媽立刻吩咐兩個小丫頭看好藥的火候,自己則快步來到了正房前頭,瞥了一眼那看門的小丫頭,見人低著頭不敢吭一聲,她這才篤定地打起簾子入內。果然,一進屋,她就發現明間裏頭一個人都沒有,西次間裏則傳來了輕輕的說話聲。
“契書都在這個匣子裏,瑜兒未出嫁之前,這些東西你好好照管。記住,這些都是留給瑜兒的,就是我娘和我二哥,也不知道我這些嫁妝多年生了多少出息,又置辦了多少新的,你不能把底細對他們露出去,頂多把從前那些產業交給他們代管!他們若是真有心幫我,也不會看著我帶著女兒在這地方耗了這麼多年!”
“是,夫人放心!”
宋媽媽聽到這話,連忙竄上前去,把門簾縫拉開了一丁點,立時瞧見鄭媽媽從顧夫人手中接過了一個掛著小銅鎖的朱漆小匣子。認出那就是顧夫人床頭暗櫃裏自己無意間瞄見過一次的玩意,她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眯起了眼睛。
“京城的幾個年幼皇子和瑜兒年紀差不多,瑜兒要是身體康健,有她外祖母做主,大姐思量咱們姐妹一場,她所出的淄王殿下配瑜兒年紀卻是剛好,我如今看開了,什麼公卿大臣,終究比不得宗室。可瑜兒心高氣傲,偏又是那樣的身體,生養未免不容易,所以我才把章晗養在身邊這麼多年。
你記住,眼下拿捏住了章晗的家人,到時候隻要讓她陪媵,憑著我教她的本事,王府後院她一定能站得住腳跟,而且顧忌家人也不會逾越過瑜兒,生下孩子還能抱到瑜兒跟前。隻要你幫瑜兒牢牢捏緊了內務大權,她就能坐山觀虎鬥,一輩子富貴榮華享用不盡,我也就能安心合眼了……”
“夫人,您就別操心了,這都是已經安排好的,奴婢就是拚了死也會把大小姐照顧好。這些話,奴婢日後一定會告訴大小姐!”
“都是我當年看錯了人……以為他是兩榜進士探花郎,皇上打下江山也是要靠文官去管,於是那麼多人當中居然挑了他,誰知道他就是個扶不上牆的泥阿鬥。放出京城來跌跌撞撞當了那麼多年官,他居然隻做到一個歸德知府,還不如那些太學生,反倒怪我沒給他生一個兒子……咳咳……”
隨著這一陣咳嗽聲,鄭媽媽慌忙勸道:“夫人別動氣,隻要您養好了身體,日後有侯爺和小侯爺幫忙,老爺必定還能升官進爵!”
“我是不指望了……隻可惜大哥最疼我,卻去得比我還早,否則他一定不會看著……”
聽到這裏,宋媽媽暗自冷笑一聲,悄悄放下手中的門簾,無聲無息地退了出來。等到出了正房,見門口剛剛放她進去的小丫頭一聲不吭,兩個看著藥爐子的丫頭也是頭也不抬,她就仿佛沒事人似的走了回去,眼神中卻閃爍著幾絲陰狠的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