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期後,7區送來了一個病人,也是最後一個。
這個病人叫齊進,45歲,整天手拄頭冥想,極少開口,看人的眼神非常陰鷙,是那種透心的冰冷。院裏怕陌生的環境讓病人不適,就讓陳光在會議室裏觀察他。
二人分坐兩邊,齊進側著身,以手拄頭,想的忘我。陳光端身坐著,盯著齊進的眉眼靜靜觀察。
那天我跟十幾位醫生在監控室看著,陳光在看齊進,我們在看陳光,一位醫生說:“陳光神色不對。”
我也看出來了,陳光好像在哆嗦。
李嵩是齊進的主治醫生,他說:“幹涉一下,陳光應該是捕捉到了齊進的恐怖妄想。”
有幾名醫生進去,又出來。
我心說,這個齊進在想什麼,把陳光嚇成這個樣子?
齊進的妄想被打斷,扭過頭發現了陳光。他一笑,手指輕磕著桌麵說:“你想進入我的內心?”
陳光驚奇說:“你是哪屆生,哪個係的?”
齊進看著陳光,眉頭慢慢皺起,又一點點打開,笑了起來,以嘲諷的口吻說:“哦,你是因為這個進來的。”
陳光顫抖著,臉色煞白。
齊進聚起一個表情,好像在模仿什麼人,怒聲說:“以頭磕地,我說的不明白嗎?能不能專業點!將軍,不能撤兵呀,你們走了,我們江城的百姓可怎麼辦?你到底會不會演?!劇務!換一個人!以後別找這種三流演員來!”
我們衝進去,帶出了陳光。
誰也沒想到,這個齊進也會讀心術,而且更厲害。
從那以後,愛鬧的陳光沉默了。活動室已經不去,整天待在屋裏琢磨戲劇。
我們都很不是滋味,陳光自己就是病人,他幫助了我們,而我們……
周院長很少會關注一個病人,那段時間經常到6區,總是說:“陳光呢?”然後停在屋外,默默地看著他。
一天下午,我也去看望,一些醫生剛走,小羅還站在門口。
陳光從沒有這麼安靜過,他坐在床上雙手比劃著,嘴裏念念有詞。
我說:“他還是那麼認真。”
小羅點頭說:“陳光一個好演員,病了還在演戲,琢磨人物角色,有幾個能做到呢?”
我看著裏頭,沒有說話。
在我們心目中,陳光是一名很偉大的演員,不單是因為他的模仿能力,幫助我們治療了病人,還因為他隨和的性格,以及敬業精神。隻要跟表演相關,誰的意見他都接受,表現的非常謙虛,這就是大家喜愛他的地方,也是痛心之處。小羅以前的治療方案,是轉移陳光的注意力,鼓勵他,培養他自信心,通過引導,讓他慢慢走出來。但這次打擊太大了,連話都不說了。
小羅心裏清楚,陳光是在被否定後才患的病,他一切努力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別人的肯定,過去每次表演完,看到那麼多人為他鼓掌,陳光都很激動,那時他最接近本我的時刻,小羅覺得可以在這上麵下些工夫。
“陳光,你的模仿很精彩,一些專業人士都挺感興趣的,我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陳光不聞不應,雙手在身前比劃著,推敲著一些表演細節。
小羅就開著車,直接把陳光帶到著名的XX會館,讓陳光自己站在幕後,等著專家點評。
真正的舞台跟精神病院裏他以為的劇場是不一樣的,瞬間陳光就緊張了,不住去看小羅。
小羅雙手下壓,做著放鬆的動作,接著又豎起兩根大拇指,給他打氣。
帷幕緩緩拉開,陳光一亮相,潮水般的掌聲從樓上樓下響起,人們大呼著:“陳光!”
觀眾有八九百人,全是我們院的醫護人員跟家屬。前頭的人陳光都認識,他們現在沒穿著白大褂,是最普通的觀眾。我們周院長還有陳光的父母、姐姐都在。
掌聲一直不停,持續了八分鍾左右,我們都拚命拍著。
這是最好的肯定,最佳的治療方案,陳光蒙在心上的陰霾,在那一刻消散了,人也被帶回現實中來。
陳光抿著嘴流著淚,一直不停點頭,我在台下看著,知道陳光康複了,我們用掌聲治好了一個病人。
那天的節目自不用說,是我看過的最精彩的演出,笑聲、掌聲,歡呼聲接連不斷,大家都用發自內心的熱情為陳光加油著。
當天陳光就出院了。
但他沒有再演戲,而是經商。
“為什麼不演了?”我們都為他惋惜。
陳光卻說:“在院裏,我把一生的戲都演完了,再也找不到感覺,也沒了那份激情。甚至連怎麼模仿都忘了,偶爾嚐試一下,舌頭已經不聽使喚,也看不透別人了,有時候連自己都懷疑,精神病院裏的那個人,真的是我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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