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說說:知易行難。孫中山先生說:知難行易。這兩個知字的意義,迥乎不同,傅說的“知”字,是指“聽話了解”而言,孫中山先生的“知”字,是指“發明新理”而言。孫文學說中,所舉飲食、作文、用錢等一事和修理水管一事,都是屬乎發明方麵的事。孫中山先生,是革命界先知先覺,他訓誡黨員,儼然是發明家對技師說話。意若曰:“艱難的工作,我已經做了,你們當技師的,依樣製造,是很容易的。”故曰“知難行易”。傅說身居師保,他訓誡武丁,儼然是技師對學徒說話,我們取《尚書》本文讀之,即知傅說對武丁說了許多話,武丁說道:“你的話很好,我很了解。”傅說因警告之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即是說:“課堂上了解不算事,要工場中做得出來才算事。”傅說和孫中山先生,都是按照聽話者之情況而立言,無非趨重實行而已。

發明家把輪船火車發明了,叫技師依樣去做,技師做成之後,又招些學生來學,這原是一貫之事,孫中山先生說的是前半截,傅說說的是後半截,所以說:兩說並不衝突。

我們可以定出一個原則:“凡事與天性習慣違反者,知易行難,與天性習慣不違反者,知難行易。”例如:我們對畫師說:我家有一小孩,形狀如何如何,叫他畫,他畫來總不肖,把小孩牽來與他看,他一畫就神肖,是謂知難行易。因畫師以畫為業,與他的習慣並不違反也,畫師把小孩畫在墨板上,叫素未習畫之人臨摹,看得明明白白,而畫來總不肖,又成了知易行難。因斯人素未習畫,與習慣違反故也。革命誌士,犧牲生命,在所不惜,所苦者,不知采用何種方法,始能成功,是謂知難行易。普通人,你對他講殺身成仁的道理,他也認為是很好的事,對他講進行的方法,他也很了解,但叫他去實行,他就不肯幹,是謂知易行難。何也?殺身成仁之事,與誌士之天性不違反,與普通人之天性則違反也。

據上麵的研究,傅說的說法和孫中山先生的說法,原是各明一義。我們當反躬自問,如果自己是技師,是革命誌士,就誦孫中山先生之語以自警;如果是學徒,是普通人,就誦傅說之語以自警。

再者:王陽明主張“知行合一”,說:“即知即行。”孫中山先生則主張“知行分工”,說:“知者不必自行,行者不必自知。”這兩說表麵是衝突的,其實也是並行不悖。以作戰言之,主帥把作戰計劃決定了,立即發布命令,指揮將士進攻,是為“即知即行”。主帥不必親臨戰場,是為“知者不必自行”。戰場上的將士,未必了解主帥的計劃,是為“行者不必自知”,這也是一貫的事。王陽明說:“知行合一。”是就主帥本身言之。孫中山先生說:“知行分工,”是就指揮將士言之,如果本身都要分工,那麼,孫中山先生著了一部《三民主義》和《孫文學說》,就可閉門高臥了,而他十次失敗,十次起事,可知他本身是實行“知行合一”的,不過訓誡黨員的時候,是主帥對將士說話,才有“知行分工”的說法,全軍之中,有主帥一人才能這樣說。其他將士,奉命作戰,“即知即行”。如果也說:“知行分工,知者不必自行。”那就誤事不小了。我們這樣的研究,即知王陽明的說法和孫中山先生的說法,原是各明一義,我們在某種情況之下,適用某種說法即是了。

一部《孫文學說》,全為黨員怠於工作而作。所有“知難行易”和“知行分工之說”,都是按照當日情事,為黨員痛下砭針,有了這種病,才下這種藥,至於傅說和王陽明所說的,其病情又自不同,我們識得立言本旨,才不至自誤誤人,凡讀古人書,俱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