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談新詩(2)(2 / 3)

你如何——還想著我?——想著我——你又如何——能對他?

第二,再說“音”,——就是詩的聲調。新詩的聲調有兩個要件:一是平仄要自然,二是用韻要自然。白話裏的平仄,與詩韻裏的平仄有許多大不相同的地方。同一個字,單獨用來是仄聲,若同別的字連用,成為別的字的一部分,就成了很輕的平聲了。例如“的”字,“了”字,都是仄聲字,在“掃雪的人”和“掃淨了東邊”裏,便不成仄聲了。我們簡直可以說,白話詩裏隻有輕重高下,沒有嚴格的平仄。例如周作人君的“兩個掃雪的人”(《新青年》六,三)的兩行:

祝福你掃雪的人!

我從清早起,在雪地裏行走,不得不謝謝你。

“祝福你掃雪的人”上六個字都是仄聲,但是讀起來自然有個輕重高下。“不得不謝謝你”六個字又都是仄聲,但是讀起來也有個輕重高下。又如同一首詩裏有“一麵盡掃,一麵盡下”八個字都是仄聲,但讀起來不但不拗口,並且有一種自然的音調。白話詩的聲調不在平仄的調劑得宜,全靠這種自然的輕重高下。

至於用韻一層,新詩有三種自由:第一,用現代的韻,不拘古韻,更不拘平仄韻。第二,平仄可以互相押韻,這是詞曲通用的例,不單是新詩如此。第三,有韻固然好,沒有韻也不妨。新詩的聲調既在骨子裏,——在自然的輕重高下,在語氣的自然區分,——故有無韻腳都不成問題。例如周作人君的《小河》雖然無韻,但是讀起來自然有很好的聲調,不覺得是一首無韻詩。我且舉一段如下:

……小河的水是我的好朋友,

他曾經穩穩的流過我麵前,

我對他點頭,他對我微笑,

我願他能夠放出了石堰,

仍然穩穩的流著,

向我們微笑……

又如周君的“兩個掃雪的人”中一段:

……一麵盡掃,一麵盡下:

掃淨了東邊,又下滿了西邊;

掃開了高地,又填平了窪地。

這是用內部詞句的組織來幫助音節,故讀時不覺得是無韻詩。

內部的組織,——層次,條理,排比,章法,句法,——乃是音節的最重要方法。我的朋友任叔永說,“自然二字也要點研究”。研究並不是叫我們去講究那些“蜂腰”“鶴膝”“合掌”等等玩意兒,乃是要我們研究內部的詞句應該如何組織安排,方才可以發生和諧的自然音節。我且舉康白情君的《送客黃浦》一章(《少年中國》二)作例:

送客黃浦,

我們都攀著纜,—風吹著我們的衣服,——

站在沒遮攔的船邊樓上。

看看涼月麗空,

才顯出淡妝的世界。。

我想世界上隻有光,

隻有花,

隻有愛!

我們都談著,——

談到日本二十年來的戲劇,

也談到“日本的光,的花,的愛”的須磨子。

我們都相互的看著。

隻是壽昌有所思,

他不看著我,

他不看著別的那一個。

這中間充滿了別意,

但我們隻是初次相見。

我這篇隨便的詩談做得太長了,我且略談“新詩的方法”,作一個總結的收場。

有許多人曾問我做新詩的方法,我說,做新詩的方法根本上就是做一切詩的方法;新詩除了“詩體的解放”一項之外,別無他種特別的做法。

這話說得太籠統了。聽的人自然又問,那麼做一切詩的方法究竟是怎樣呢?

我說,詩須要用具體的做法,不可用抽象的說法。凡是好詩,都是具體的;越偏向具體的,越有詩意詩味。凡是好詩,都能使我們腦子裏發生一種——或許多種——明顯逼人的影像。這便是詩的具體性。

李義山詩“曆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這不成詩。為什麼呢?因為他用的是幾個抽象的名詞,不能引起什麼明了濃麗的影像。

“綠垂紅折筍,風綻雨肥梅”是詩。“芹泥垂燕嘴,蕊粉上蜂須”是詩。“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是詩。為什麼呢?因為他們都能引起鮮明撲人的影像。

“五月榴花照眼明”是何等具體的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