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但是,這一切卻被曆史在一個早晨無情地否決了。政治這個東西很怪,有時候它簡直像個婊子,惟利是圖,翻臉不認人。有一天,北大荒突然就像多餘他們了似的。一夜之間,孫大草和他辛辛懷著愛盡全力在那片土地上揮汗八年的戰友們,似乎在那裏有了立身之地,沒有了留下來的絲毫意義。回城,回城,回城暴強硬地刮著,整個中國異口同聲。回城風把所有人刮得朝個方向運動。當孫大草懷著茫然和不知所措的心緒從北大荒回到這座邊陲後,他就像倦鳥歸巢,再沒想離開故土。平心而論,孫大草熱愛西部這片廣袤的土地。所謂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窮家難舍,故土難離。所以,好幾次離開故土去南方發展的絕好機會,都被他在猶猶豫豫中錯失了。

不可思議的是,孫大草這一代人明顯地落伍了,失寵了,趕不上潮流了。

供孫大草選擇的出路微乎其微。他的父輩的父輩們精打細算省吃儉用好容易置了二分地,卻在全國解放時給兒孫們弄了個地主的帽子戴著。有了這個家庭成分,孫大草招幹不成,當兵不成,推薦上大學也不成。孫大草隻有去當工人。在那個群體裏,他仍然以勞動為主,仍然兼任共青團的支部書記和黨的宣傳幹事。但是他明顯地實實在在地覺得自己合不上群了,他的思維,他的與人交往,他的言行,他的舉手投足,都顯得那麼笨拙,那麼不合時宜。是的,不是與眾不同,而是不合時宜,是難以與人相處。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孫大草轉向去上夜大,學習漢語言文學專業,研究博大精深的中國文字,讀浩如煙海的中國文學。他開始寫作,把自己的迷惑和痛苦、自己的茫然與探索、自己的不解和憤懣寫出來,再發表出去。他於是有了許多“發絲”,包括許多女性。孫大草於是有了愛的萌動。在那麼多的追隨者裏麵,那個絕對漂亮但臉上卻始終布著愁雲的女人最令他心動。他開始和她幽會,那種感覺爽到了家,他相信任何女人無法比擬。可是很快的,問題出來了。她有男人,一個分居很久鬧騰了很久,並且馬上就夠了法定的分居年限,馬上就會接到離婚傳票的男人,拿著一把大刀在廠辦大樓上躥下跳,大呼小叫,影響極壞。那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一個對桃色新聞敏感到了病態的時代。孫大草沒機會解釋,那個時代誰都一樣,誰攤上這種事,誰就鐵定會死僵僵!於是,孫大草死了,孫大草從那一刻起死僵僵了。人死了,心也死了。他心裏有了一個誓言:終身不娶。

孫大草潛心完成了自己的學業,通過全部考試,拿到大專文憑。之後,通過考試他當上了記者。因為他待在企業已經前途渺茫,他想尋找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還因為他的寫作才能已經嶄露頭角。

在報社,孫大草做外勤,專事寫稿。那些日子,他基本上不與單位內部人員打交道。在被稱作無冕皇帝的新聞記者的鶯歌燕舞中,關於人與人難處的頭疼被他忽略。那八年時間,他一襲黑西裝,係紅領帶。他成了圈子裏的公眾目標,“一身黑衣”甚至成了孫大草的代名詞。可是,好景不長。新聞隊伍混合了聘任製以後,魚龍混雜,魚目混珠。報刊下麵有了數以萬計的子報刊和孫報刊,同時有了數以十萬計的子編輯和孫記者。他們自製證件自定職務,是記者不是記者沒有了明晰的界限。新聞市場人滿為患,一片混亂,無冕皇帝的隊伍裏開始爆出醜聞。就這,省城一所老牌的師範大學還在自以為是。它們不論市場行情,不管需求如何,每年的新聞傳播專業仍然輸送出數以千計的自費生和半自費生。這些學生的培養性質、學習課程甚至本科還是專科的概念都含含糊糊。他們的入學途徑是交錢就行。孫大草去源頭看了一次,這所大學人滿為患,校園的林陰道裏鑽滿了啃著幹糧摟著女生的在讀大學生。他們是窮困山區的孩子,從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起,就都像聞一多那樣有了一個準備:前腳跨出山門,後腳就絕不再跨進家門。他們在努力完成鯉魚跳龍門的壯舉和涅桀。他們說,誰回去誰就丟盡了祖先的臉。他們像一群壯士,浪跡江湖。更為嚴峻的現實是,這支隊伍還在迅速龐大,逐年不斷,新聞傳播專業的倒金字塔越壘越高。培養者和被培養者達成了共識:他們準備在一條道上擠死!問題到了非解決不可的程度了。國家開始對報刊和從業者進行整頓時,孫大草決定急流勇退。失意的時候就讀書,這已經成為孫大草的癖好。他進入成人自學考試大學本科班學習。這次孫大草讀的是新聞專業,他的畢業論文是《新聞的指導性與西部大開發》。參加了全國日語統考後,孫大草拿到了新聞傳播學學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