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 3)

就在孫大草考慮何去何從的時候,他有幸被選任中央一家對日雜誌駐這個邊陲省份的記者站站長。說起來,那實在是個巧合。根據新聞出版界的遊戲規則,雜誌社同時掛著出版社的牌子。一年前,孫大草在這家出版社自費出版了一本名為《鄉鎮企業家傳》的書,為這家剛剛被推到改革前沿還不會邁步正一籌莫展的改革的新生兒注入了第一筆資金。出版社千恩萬謝,孫大草說,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可人家事後竟以湧泉相報。紅頭文件寫得明白,孫大草是記者站站長,記者站是正縣級。這可是孫家祖墳裏有脈氣了,人老幾輩子沒有的事。夠牛×!孫大草如魚得水,他用日語連篇累牘給雜誌寫文章,他並且因為自我感覺良好而沾沾自喜。

可是,這好景也不長。正在孫大草美不勝收忙得不亦樂乎不司開交的時候,雜誌社傳來話說,年底了,領導班子換人了,要他上京把去年的工作彙報彙報,把來年的工作研究研究。這個在一般人眼裏千載難逢的自我表現的關鍵和大好時刻,孫大草卻像麵對刀山火海,痛苦不堪。是的,這是一個令北大荒人頭疼的事情。與人打交道,是孫大草的弱項。最後,孫大草拖拖拉拉地去了,又無精打采地回來了。結論是雜誌社領導換屆,新班子新思路,孫大草被擱在了一邊。

擱一邊就擱一邊吧,命該如此!反正他已經不善與人相處。孫大草又一次把自己埋進書本裏。他一邊自修許國璋英語,自修陳琳英語,一邊拿著他的文憑、證件和簡曆去人才市場轉了轉。也許是命該孫大草再死一次心,他進了一家與他所學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差額撥款的事業單位。那是一家科技情報研究機構,辦著一份雜誌,孫大草自然是衝雜誌去的。後來,當他弄清楚科技情報就是經濟信息時,他在省報上發了一片論文,題目是《改進科技信息工作》。情報所的所長是個幹脆人,看完文章後心裏直嘀咕:照這篇文章的口氣,這一屆幹不到頭,所長的位子恐怕就不是自己的了。他把孫大草叫到所長辦公室說:“年輕人,你找個單位調走吧。不要問為什麼好嗎?”

命該如此!還是那句話。再死一次心也好,讓孫大草在所有性質、職業的單位都去碰一碰,以更加清楚自己是半斤還是八兩。

看來,孫大草是徹徹底底應該離開了,應該單幹了。孫大草由落伍發展到不合時宜,再由不合時宜發展到自不量力。這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刻不容緩了。他缺乏自知之明,難以與人為伍。都什麼年代了,他的思維,他的言行,他的舉手投足,居然還停留在毛澤東時代。你怎麼不知道與時俱進?情報研究所的工作怎麼做,難道輪得上你在這裏班門弄斧胡言亂語嗎?輪得上你鹹吃蘿卜淡操心?

孫大草下海了。他謝絕了南方諸侯的多次盛邀。一連八年,孫大草潛心一套叢書的創作,一本又一本,共八本。這套叢書如實記錄了這個西部大省各級各屆政府帶領全省人民改造自然、治山引水、抗拒沙漠和幹旱、造福子孫的偉大業績,包括一些跨朝代才完成的巨大工程。一本之後又一本,好評如潮。他曾經在這套叢書的跋中用鏗鏘的語氣說:“我請我的人民不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不要隻看見幾個貪官而不見眾多公仆。公仆是有的,去那撼山嶽泣鬼魂的現場看看你就明白了。我還請我們的修誌者注意:隻留幾本舞台爭雄、逐鹿中原之類的書,不能代表一個時代的真正麵貌,亦恐愧對後人。而經濟建設的成就,則是真正度量一個時代的功績的砝碼,政權建設不能代替。”

孫大草竟然幹得酣暢淋漓,縱橫捭闔。他春風得意,如魚得水。他的工作過程簡直就是拚命。最典型的情節是,孫大草和采寫的對象都喝高了,對方開始過五關、斬六將、海闊天空地神吹時,孫大草得忍著頭昏眼花腦袋脹的不適,龍飛鳳舞地把對方那些平時不大愛講或者忽略了講的隻字片言乃至有用的情節記錄下來。等大家酣聲一片時,他還得趕緊把自己酒後那龍飛鳳舞天書一般的記錄整理一遍。要不然,第二天連他自己都不認識寫的是什麼。

那是一段極其過癮和極其玩命的歲月。孫大草每天工作近20個小時,整日伏案,脊椎勞損,他的頸背部有了嚴重的痛感。他不得不跪在椅子上或爬在床上寫作,以調節頸椎負荷,緩解疼痛。孫大草必須絞盡腦汁,將對方提供的枯燥無味的工作報告和年終總結改編成現場感與可讀性很強的文學體裁。孫大草可不願意像政客出書一樣,文章人不愛看,書被束之高閣。他欣賞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文化人。

那段日子給孫大草留下的第二個後遺症是,自那以後,他的漢字書寫就再也沒有規範起來。說好聽點是龍飛風舞,說直白點簡直就是雜亂無章,是字跡潦草。加上他的一手毛筆狂草已經流傳開來,於是孫大草的名字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