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闊綽,善解人意,風度翩翩,可以和藺修賢全方位抗衡的寥寥無幾。莊靄雯並不知道自己對未來的夫婿有什麼樣的期許,更不知道,清高孤僻和洞曉世事糅雜一身的父親,能否看上這個自命風流的公子哥,她隻知道,和藺修賢在一起,快活,愜意,可以暫時忘卻內憂外患,尤其在父親去世後的這段日子裏。艱難時世裏,逃避和麻醉在歌舞升平中,大概是最容易的選擇。
而所有做這樣選擇的人,或早或晚,也都會重新麵對血淋淋的現實。
前晚,藺修賢帶著莊靄雯去劇院看美國電影,然後開車送美人回家——平素藺家公子都配有司機接送,但那是個浪漫夜,藺修賢不希望被外人攪了興致,所以親自開車。到了莊府門外,他們在車中纏綿了一陣,像美國電影裏的男女一樣,接吻,緊擁。藺修賢將她一路送上小樓,還遲遲不肯離去,簡直像要申請留下過夜,說話一向不知輕重的小川兒還揶揄了幾句。
終於,藺公子悻悻而歸,李媽媽送他下樓,然後老管家莊億索親自送他到院門口,看著他上車後,才轉身鎖門。
而三個多小時過後,在最深的夜裏,一聲慘呼震蕩街巷。莊億索在莊家院牆外不遠處發現藺修賢的勞斯萊斯轎車,離轎車不遠、莊府側門外的地上,仰天躺著藺修賢的屍體——莊億索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屍體——藺修賢的胸膛大開,血流滿地,最不堪入目的,是他所有內髒幾乎全部消失!
這樣的慘狀,隻有巡捕房和莊家少數人知曉,《京江晚報》隻探出了現場“慘不忍睹”,並沒有詳情,否則,江京不知該如何天翻地覆。
莊靄雯抱著何玲子啜泣了一陣,說:“玲子姐,你倒是說說看,誰會如此殘忍,要對修賢下這樣的毒手?為什麼偏偏又要在我家門外?”
何玲子說:“樹大招風,藺公子在商場上也一定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晚報上說,他們家族裏對繼承權也爭得很厲害。會不會,在貴府外行凶,是要轉移大眾視線,將此次謀殺,往你們兩個的羅曼司上牽連。比如說,是某個情敵幹的。”
黃慕容嘖嘖道:“玲子姐,你好像歇洛克似的。”小說裏的英國大偵探福爾摩斯,估計也沒見過如此離奇的命案。藺修賢為什麼會在深更半夜出現在莊家院外?是誰,挖走了他的內髒?
這恰好是何玲子此行探尋的目的。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給莊靄雯最多的安慰,畢竟這兩年來,何玲子已經和莊靄雯情同姊妹。何玲子在江京的公開身份是富商之女,出沒於高層名流,似乎永遠在尋尋覓覓一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有人甚至認為她是交際花,但她絲毫不介意,反認為這是對她身份的最好掩護。
她的真正身份,說出來世人一定會當她是神經病,所以她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過。她的存在,是為了一個簡單但比登天還難的使命:鏟除世間邪惡。
看似螳臂擋車,但總要有人做這個愚公,尤其此時此地,江京淪陷不久,日本人的戰火燃燒到租界邊上受阻,租界裏名義上和平無戰事,實則日偽、黑道、國民政府、軍閥殘餘共存,群魔亂舞,遠非太平世界。
小川兒端來了茶,何玲子問莊靄雯:“妹妹可知道藺公子屍體的下落?”“應該在巡捕房裏。”莊靄雯麵帶疑問。黃慕容索性替她問了:“難道,玲子姐要去當仵作驗屍?”何玲子苦笑:“我哪裏會當法醫,隻是好奇,想知道,巡捕房的人有沒有結論。”心裏卻盤算好,今晚就要潛入巡捕房探個究竟。誰知這個想法隨即被抹消。莊靄雯示意,讓李媽媽和小川兒都退下,關緊了門,淒惶地望向兩個來慰問的女伴,輕聲但絕望地說:“你們一定要幫我!我快要沒命了!”
“為什麼這麼說?”黃慕容問。想想莊靄雯父親去世不久,情人又被殘殺,絕望的感覺倒非無本之木。
顯然還不放心,莊靄雯又回身,拉開門,確定門口無人竊聽,才又關上門。
“我們這樓裏,有鬼!”莊靄雯捂著頭,在床邊坐下,渾身顫抖不已。“它會要我的命!”
黃慕容“呀”地驚叫一聲,手裏茶碗墜落,何玲子順手從桌上抄起送茶來的托盤,將茶碗穩穩接住,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黃慕容驚訝地望著何玲子,何玲子在她未開口前轉開話題:“什麼樣的鬼?妹妹難道看見了?”
不但看見了,而且無處不在。
4.鬼事
最初一次,是在父親莊世堯頭七之後,葬禮歸來的那個晚上。
父親生前神鬼不敬,對做七一向嗤之以鼻,所以靈柩隻放了七日,便入土安葬。回到枯樓,莊靄雯忽然發現自己形單影隻——樓裏各色下人還有五六個,但她覺得自己孤樓獨守,清寂無倫。她無法入睡,思念著父親音容,不知不覺中走下樓,到了父親書房的門口。她無法解釋為何來到書房,如果要看父親遺容,應該到客廳,那裏還是靈堂的設置,掛著父親的相片,擺放著追悼會上各路吊唁者送的花圈。但她還是進了書房,也許是想再看看父親的遺物,睹物思人。
拉開電燈,她卻長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