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父親臨終遺言,一定要保住枯樓!保住枯樓。這和父親的驟然去世,和藺修賢的被害,和索叔的被害,有沒有關聯?上回那兩個穿黑呢大衣的不速之客來過後,枯樓的運勢就急轉直下,是巧合嗎?這兩個人,帶給了枯樓什麼樣的厄運?我,這個很多人眼裏的花瓶,又怎麼能保住枯樓?阿爹,你有什麼錦囊妙計,為什麼我偏偏不知道?
黑呢大衣人的來曆和來意,父親從來沒有和莊靄雯提過。但自從追悼會上知道了兩個人是為日偽出頭,她就一直在猜,他們的來意,會不會就是父親“保住枯樓”的根源?日本人入侵,江京血戰後,燒殺搶掠,她聽說了不少;日偽人士組織了和榮社,通過文藝入侵租界區;莫非,黑呢大衣的來訪,意在入侵枯樓?如何入侵法呢?租界區裏大體的法製尚存,強取豪奪行不通,那還能怎樣?
莊靄雯曾找到莊億索詢問那兩個黑呢大衣來訪之由,管家說不知道,但她看見莊億索嘴角微微抽動,知道他欲言又止——這樣的察言觀色,得益於她拍電影的訓練。於是她說,索叔,你不說其實我也知道,隻是想求證,是不是那兩個人要的是枯樓?終於,莊億索告訴她,兩個人的確是想出高價買下枯樓和整個莊府的地麵。兩人出的高價,足夠莊家在租界區另買更大的豪宅。
“老爺問他們,既然肯出這樣的高價,為什麼偏偏要盯著枯樓?去買別的更大的宅子不好嗎?那些人說,他們的買主,唯喜咱們府上的風水地氣。”
莊靄雯輕聲苦笑,所有看過莊府枯樓的風水家都將頭搖得如鍾擺一般,這還是第一次聽說莊府的風水地氣招人待見,除非買主和父親有一樣離經叛道的性子,多半是個借口。或者說,執意要買枯樓,另有他意,而且不懷好意,才會有父親“保住枯樓”的信念。
黑呢大衣出現,會有多少是好意呢?想到黑呢大衣,她又想到了和榮會的請柬,又是一陣茫然。除了血腥命案,枯樓裏的鬼影和碎臉,又是誰在作孽?父親的屍骨未寒,卻回到樓中,是什麼人的惡作劇,還是他老人家當真放心不下枯樓的命運呢?阿爹,你在冥冥之中,可曾看見我左支右絀,身心憔悴?為什麼要我,而不是阿哥,保住枯樓?
想到莊小霖,莊靄雯心頭一涼。阿哥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刻回到枯樓,她相信,是為了看顧自己這個小妹,但同時她知道,父親不肯將莊府房權轉交長子,莊小霖一直耿耿於懷。對枯樓的歸屬,莊小霖不會善罷甘休,他甚至會做出出格的事。
父親公開的遺囑裏,並未說明枯樓的歸屬。莊小霖也沒少了旁敲側擊,問莊靄雯是否知道房契和地契的下落。莊靄雯不知,如實回答,莊小霖將信將疑。但如果天下真有誰會將這麼大一筆地產不寫入遺囑,那也就是父親莊世堯。
永遠讓人摸不透的父親。
如果哥哥始終認為莊府枯樓的繼承權是我,他會怎麼做?鬼影、碎臉,將我嚇出枯樓;殺了藺修賢!畢竟一旦我成婚,枯樓就有可能成為藺家的財產。
如果房契和地契一直不露麵,又會怎樣?法庭會如何決斷?子女平分,或者,如果隻有一個子女,自然而然地盡歸那獨子。
隻要我從世上消失,莊家的一切,就都是哥哥的了。莊靄雯悚然一驚,仿佛又從一個噩夢中醒來。她猛然轉身,輕輕推醒了仍在酣睡中的李媽媽,“嬤嬤,收拾一下東西吧,我們要走。”李媽媽被驚醒,以為自己還在夢中,“走?去哪兒?”“離開這兒,離開枯樓。”
19.殺牲
“你可看清了?”守靈奴聽何玲子說到莊世堯的屍體躺回了自己臥室裏的大床,不自禁地搖頭。他和死人打交道了這麼多年,這樣的事兒實屬鮮聞。
“確證無誤,巡捕房的探長和法醫,也都證實了。現在,莊家子女也都失了主意,對莊世堯的屍體,不知是該再去公墓埋葬,還是索性葬在院中。”這又是何玲子“省親”的時間,隻不過這次,守靈奴坐著一輛轎車來,接上何玲子,開出幾條街後,司機下車離去,換成守靈奴開車,談話這才開始。
守靈奴聽何玲子描述了莊億索被殺的場景,問道:“你為什麼說莊小霖看似有極大的嫌疑?”
何玲子說:“莊小霖一心想得到莊府枯樓的繼承權,偏偏莊世堯在臨死前並未將枯樓的歸屬寫入遺囑,莊小霖猜測莊億索是唯一知情人,勒逼無效,可能動殺機。這兩日和莊小霖相處,發現他身上頗多戾氣,尤其他和黑道似乎也頗有交往……”
“照你這麼說,藺修賢也一定是莊小霖所殺,因為一旦藺修賢和莊靄雯成婚,必定要算清枯樓的歸屬,說不定,房契就在莊靄雯手裏呢!藺修賢在生意場上心狠手辣,當然也不會放過枯樓,到時候,莊小霖會得不到枯樓的一片瓦。殺了藺修賢,至少,枯樓不至於落入‘外人’手裏。”守靈奴吸了口冷氣,又搖頭說,“但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來,莊小霖會徒手撕開自幼服侍他的老管家的胸膛。”
何玲子心頭一動,“你還沒有告訴我今日開車出行之意呢,總不會是踏春吧。”車窗外,已見桃花微蕊,何玲子的心頭,還是一片枯樓裏的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