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靈奴說:“恰恰相反,我們要去往寒冷之地。”何玲子頓時明白守靈奴的喻義,“我們要出租界?去敵占區?”“怕了?”何玲子冷笑:“需要怕的,是哪個敢對我不敬的日寇,我難保不會出手。”守靈奴輕輕一歎:“我明白你的心思,國難當前,卻隻能窩在太平地界裏,難施殺敵報國之願。不過,有一點你要切記,我們幹的,都是正義之事,誰又知道,這個案子,不牽扯到護國大業呢!”
何玲子不再多說,心知守靈奴隻是在勸慰她。守靈奴又道:“昨晚咱們分手後,我去了趟《京江晚報》報社。《京江晚報》是最愛獵奇的小報,江京一帶的家長裏短,奇聞異事,無不收羅。我們業已知道,藺修賢案是江京頭一樁開膛取心肺的怪案,偏偏那開膛手法,又似久經演練過,於是我想會不會在別處,有過類似的凶殺案呢?《京江晚報》多半會有各種剪報收藏,自家報紙的、別家報紙的都會有,在報社查查,說不定會有些啟示。說實話,巡捕房目前將藺修賢的死狀遮掩,避離報社,雖然有利安穩民心,但對破案和預防更多凶案不見得有利。我潛入報社,到他們的文件儲藏室裏翻找,果然他們對奇聞異事的收集,浩如煙海。好在他們分門別類得甚佳,我在治安類下麵的奇凶類找,不知讀了多少篇凶殺描述,一直讀到了天色將明,終於有所收獲!”守靈奴從懷裏掏出一方不大的信封。
何玲子一驚,“難道,真的有過類似凶案發生?”她接過信封,抽出了兩張紙,第一張紙上是數列潦草字跡。
守靈奴道:“這並非舊報章,而是一份通訊快電手稿,根據檔案日期看,是八年前。”
何玲子細細讀了,越讀越是心驚。
(京江社五月廿八日電)慧山相國村牲畜遭莫名屠戮,全村三日間,共五頭豬牛斃命,大損民生。各牲畜死狀奇異,均胸腹開啟,內髒下水盡失,骨肉完好。鄉鎮長官已著人處置。
下麵有一行不同字跡的批示,更為潦草,大概是主編的評語:“吾報讀者主體為城鎮民眾,此鄉村野談,不登也罷。”
何玲子又看第二張紙,上麵貼了兩份剪報,都不過寸方,下麵有注明,一份來自《淆州日報》,一份來自寧遠市頗具影響力的《自由公報》。那是兩則短訊,在淆州和寧遠周邊的村落裏,各發生過牲畜被剖腹取內髒的事件,前後共有十一條牲畜遭殃,看時間,都在八年前的五六月間。
何玲子說:“兩者必有聯係!”又沉吟道:“隻是,八年前,連續有三處發現了牲畜被剖腹取內髒,為什麼一直過了八年,都太平無事,直到最近?莫非,這八年裏,凶手遏製了殘害牲畜的本性?”她在英倫留學期間,曾刻意研習偵破凶案之技,知道此案如果真是人為造孽,凶手內心,或有超乎尋常的邪惡,斷難隱忍八年而不犯案。她又將那兩張紙上的短訊前後看過,忽然說:“若有張地圖就好了!”
守靈奴哼了一聲。何玲子立刻明白:“原來這就是你開車出遊之意!”守靈奴說:“你想必也看出來了,江京、淆州、寧遠,這三起屠殺牲畜案,都發生在慧山一帶,這說明,當年的凶手,就居住、活動在慧山附近。所以我打算先就近去相國村,問問當年牲畜被殺的情形,聽聽老鄉們的推斷——要知道鄉間對離奇之事,往往有更離奇的解釋,或許無外乎魑魅魍魎,乍一聽荒誕不經,到頭來,卻是離真相最近。”
何玲子微微皺眉,不敢苟同,但不得不承認,這守靈奴不知活了幾世,積澱之厚,經驗之豐,無人能望其項背。她說:“所以,您要我跟您同行,遇到鬼子的時候方便些?其實,您老的日文已經很不錯了。”
“不盡然。”守靈奴道,“我的日文馬馬虎虎,但僅憑我這張老臉,我這點拳腳功夫,還是過不了肇豐關。”
何玲子一驚:“難道,去相國村要經過肇豐關?”肇豐關是日軍軍部在江京一帶的重鎮,壁壘重重,盤查格外森嚴。
守靈奴說:“去相國村並不需要經過那鬼地方,但進入慧山,尤其要用這車裝幾個人回來,那是必經之路。”何玲子徹底不知守靈奴所雲了,“為什麼要進山?帶什麼人回來?”她隻是擔心,她離開一日,枯樓裏的莊靄雯不知又會遇到何等驚悚之事。
日本人打到清安江邊後,慧山腳下各個鄉鎮的百姓紛紛逃亡,相國村也不例外。村裏留下的,不是膽子特大的就是無處可去的。父女二人走進村子,滿目的青枝綠葉、嬌花嫩草,罕見的倒是村民。難得遇見了兩個,都是病歪歪、被一世辛勞和驟來戰火雙重煎熬的老人,話也說不利索。
終於,在一間破敗的土坯房外遇見了一個枯瘦的中年漢子,他少了半截腿,扶著兩根拐杖,趕著兩條和他一般枯瘦的黃羊。守靈奴的腿腳也不利索,看到那人的情狀,同病相憐。
“袁寶,牲口被開膛的事兒,是袁寶家。”那漢子說。“他家在哪兒?”“早走了,聽說鬼子快打到江京,他全家都走了,好像是去漢口。”“老弟想必也聽說過那事兒。”守靈奴問。
“當時全村的人都知道,這麼多年倒是沒再犯過,慢慢也都忘了。袁寶這人脾氣不好,得罪人,當時想過,一定是有人報複。”斷腿漢子說完了想說的話,狐疑地看著何玲子。守靈奴到枯樓接上何玲子時,特地帶了一些換洗衣物,授意何玲子回屋換上了襯衫和馬褲,即便如此,她的出現,還是和這荒村格格不入。何玲子看出那漢子還有話藏在喉中,笑著走上前說:“這位大叔,麻煩您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怪異之處……”她將目光瞟向那兩條瘦羊,“我們在城裏聽說,淆州那邊又有牲口遭殃了,想提醒您也小心著點兒。話說回來,這種事,小心又能有多大用處……”那漢子一凜,下意識地往那兩條羊兒身邊走了半步。它們大概是他唯一的伴兒了。他的神情突然焦慮起來,“你們……你們是什麼人?你們想幹啥?”何玲子道:“我們是政府的,或許可以幫鄉鄰們除害,隻是,問了很多人,說法都不一樣,有說是山魈,有說是怪獸,有說是江洋大盜,有說是……”“是人!也不是人!不是人幹的!”那漢子忽然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