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摩登(3)(2 / 2)

母親是受西方文化熏陶的反叛女子,而樓下就住著四馬路接來的姨奶奶,張愛玲就生活在這古典與現代、沒落與新生的夾縫之中,她一生就在東西方文化的夾縫中擠出一條路,伶仃獨行,漸行漸遠,她給予世人的,隻是一個穿旗袍與高跟鞋的背影……

朵雲軒信箋

張愛玲在《金鎖記》開頭這樣寫道:“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朵雲軒信箋,就是張愛玲的最愛,盡管這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這樣的相思素箋,張愛玲更不忍舍棄吧。

在打字機沒有普及的年代,所有的寫作都是以筆書寫在紙上。不知道在老上海時代,信箋與稿紙是不是要分開來用?據說朵雲是書信的雅稱,朵雲軒自光緒二十六年創立起,就以信箋、畫箋聞名天下,為書畫家所鍾情,成為美的載體,亦是美的化身——《浮生六記》中的芸娘,被林語堂稱為中國文學史上最美的女人,她和《秋燈瑣記》作者蔣坦夫人秋芙追慕風雅,春掃落花夏采蕉葉,搗爛成汁,摻入雲母粉,入紙皴染成彩箋,題上詩送給風雅友人,一時傳為佳話。張愛玲喜愛的雲朵軒信箋,也應該是彩箋,上麵題有字:“梅花是主月是客”,或者是“灑相思之清淚,呈絕世之奇花”,這樣的紙隻配寫詩作畫來用,如果要用來寫,也隻配寫情書,比如徐誌摩的《愛眉小劄》之類——雲中誰寄錦書來,錦書應該就是用朵雲軒信箋寫的,包括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那些信,比如那封:“我已經不喜歡你了,因為你是早已不喜歡我。”張愛玲的淚滴就滴落在朵雲軒信箋上,“像一個紅黃的濕暈”。

張愛玲多次提到她的心愛之物,《多少恨》裏她這樣寫:“在昏黃的燈光下,那房間如同暗黃紙張的五彩工筆一卷。”《紅玫瑰與白玫瑰》裏這樣寫道:“那空白上也有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的,像有一種精致的仿古信箋,白紙上印出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在妻子與情婦之間還有兩個不要緊的女人。”精致的仿古信箋,淡淡的人影子打了底子,微凹的粉紫古裝人像,這就是朵雲軒信箋,風雅無邊,風情無限,難怪張愛玲愛不釋手。在沒有朵雲軒的古典歲月,詩箋都是親手製成,製箋的過程就是一個美的儀式,《紅樓夢》中妙玉身在佛門卻偏用粉箋,大抵也出於一個愛。薛濤製的浣花箋風靡一時,據說薛濤箋用的全是百年芙蓉樹的花朵與樹皮,為了製箋,薛小姐把成都的老芙蓉樹采盡了花朵剝盡了皮。

芙蓉花落,薛濤箋已失傳;朵雲軒在,售出的大多是贗品——古典的美如秋風吹掃一朵雲,正迅速遠離我們,所以張愛玲早在三個三十年前就發出這樣感歎:“隔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淒涼。”

十幾克拉的火油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