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好友炎櫻家開著一爿珠寶店,在張愛玲的小說中,珠寶店是經常出現的場景。小說《色戒》最精彩的部分,就發生在炎櫻家的珠寶店:易先生陪伴王佳芝到珠寶店取鑽戒,那顆閃閃發亮的超大鑽石不光讓讀者驚羨,也讓王佳芝的嘴角一直抽動,對易先生喃喃道:“走吧,走吧。”一場布置周密的鋤奸計劃就這樣落空,“因為男人送了一枚戒指就心軟了,這就是女人。”——十幾克拉的火油鑽,在張愛玲眼裏就是無價的珠寶,像愛情本身。
《色戒》如果給它加一個副標題,應該就是:一顆火油鑽引發的驚天血案。開篇第一句話就有如下描寫:“麻將桌上白天也開著強光燈,洗牌的時候一隻隻鑽戒光芒四射。”那裏麵情節的生發就圍繞著一顆火油鑽,太太小姐們在打麻將時這樣說閑話:“火油鑽沒毛病的,漲到十幾兩、幾十兩金子一克拉,還說火油鑽粉紅鑽是有價無市的。”王佳芝就在牌桌那頭想,隻有她沒有鑽戒,戴來戴去隻有翡翠的,叫人見笑——正眼都看不得她。結果最終摧毀她的正是一顆“鴿子蛋”般大的火油鑽,可見在女人心中,寶石的分量從來都是舉足輕重。李安果然是電影大師,他就把一顆鑽戒當成迷惑世人的道具,一顆十幾克拉的火油鑽,最終讓女人失防,導致自己和同盟者毀滅——色易守,情難防,在荒腔走板的命運中,好色的人看到情欲,現實的人看到物質,軟弱的人看到了愛情。
火油鑽英文名叫做ollie,是指在日光下,會呈現藍色熒光反應的淡黃色鑽石,看上去就像煤油燃火後那朦朧的藍影。民間一直認為帶有藍色熒光的鑽石才是最好的鑽石,所以火油鑽在張愛玲眼裏顯得特別珍貴。與張愛玲同時代的海派作家沈寂認為:“張愛玲在這裏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她以為火油鑽就是在火油中浸過的,所以看上去珠光寶氣。”沈寂認為,真正的好鑽石絕不會放到火油中去浸,何況還是十幾克拉的鑽戒。沈寂也是學西洋文學出身,與張愛玲、炎櫻相熟,他甚至和姐姐一同去過張愛玲的卡爾登公寓和炎櫻家的珠寶店。李安拍《色戒》,請他當顧問,他的話應該有一定的可信度,起碼他有鑒寶眼光。張愛玲就沒有這個本事,她多半是想當然地在小說寫到鑽石,甚至還寫到酸涼的水鑽——那與易先生無關,那隻是振保的手感:“振保把手伸到她的絲絨大衣底下麵去摟著她,隔著酸涼的水鑽,銀脆的絹花,許許多多玲瓏累贅的東西,她的年輕的身子仿佛從衣服裏蹦了出來。”女人,就這樣免不了要做鑽石的俘虜,男人的俘虜。
作為男子,我還是喜歡李安在《色戒》中添加的那閑閑的一筆,那是神來之筆:在女人議論十幾克拉的火油鑽之後,梁朝偉飾演的易先生出場了,他板著麵孔,目光深邃地說:“再好的鑽石也就是石頭。”——是的,這是至理名言:再好的鑽石,也不過就是石頭而已。
帶喇叭的手搖唱機
老上海經典的懷舊道具之一,就是帶喇叭的手搖唱機:一個木頭盒子,一個大得不成比例的大喇叭架在上麵,像極了一朵喇叭花,黑膠木唱片緩緩旋轉,金嗓子周璿唱起來,有點嘈雜,有點喑啞,是尖尖的、細細的嗓音:“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周璿的歌聲時斷時續,令人有時光倒錯之感,仿佛一腳踏進老上海的花樣年華。
早期帶喇叭的唱機又叫留聲機,裝在一個木匣子裏,打開木頭匣子,必須先搖轉好幾下,上緊發條,才能發聲,所以弄堂裏姆媽娘姨又叫它話匣子。張愛玲寫道:“米先生想起老式留聲機的狗商標,開了話匣子跳舞,西洋女人圓領口裏騰起的體溫與氣味。”“她們有一隻留聲機,一天到晚開唱同樣的一張片子,清朗的小女子的聲音唱著:‘我母親說的,我再也不能,和吉卜西人,到樹林裏去。最快樂的時候也還是不準,不準,一百個不準。’大敞著飯堂門,開著留聲機,外麵陡地下起雨來,啪啪的大點打在水門汀上,一打一個烏痕。俄國女孩納塔麗亞跟著唱片唱……一扭扭在雨中跳起舞來。”
帶喇叭的手搖唱機
跳舞是老上海夜生活的主要娛樂之一,歌舞廳仿佛在一夜之間遍地開花,無論唱歌或跳舞,唱機必不可少,有唱機必得要唱片,百代唱片就應運而生。現在聳立在徐家彙公園裏的小紅樓,就是老上海百代錄音棚,大約從1921年起,百代公司就開始請明星名伶在這座小紅樓裏錄製唱片《何日君再來》、《夜來香》、《美酒加咖啡》、《路邊的野花不要采》——老上海最早的流行曲,中國內地第一代現代意義上的流行歌,就是從這裏開始傳唱,然後唱遍大上海那些燈光迷離的歌舞廳,唱遍千家萬戶那些開著“喇叭花”的手搖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