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張愛玲名義設宴
在張愛玲生日那天,上海一家叫“福1088”的飯店做了一桌張愛玲美食請客。請的是誰呢?被坊間稱為“張愛玲男友”的陳子善教授,和美食大佬沈宏飛。據說每一道菜都源自於張愛玲,包括那酒。上海的黃酒竟然名叫“海上花開”,叫“海上花開”不如叫“海上花”,張愛玲的心血之作——吊張愛玲膀子吊得如此妖嬈,真是地地道道的海派風格。
張愛玲算得上一位美食家,盡管她對中國菜的要求並不高,紅燒肉剩下的湯汁本來是要倒掉的,但是用來炒一碗豆渣,就吃得她眉飛色舞,可想而知,她的胃口並不算太刁。她寫過美食散文《談吃與畫餅充饑》等,據說在美國還給友人愛麗絲提供了18道中國菜,完全是菜譜寫法——這類玩意我以為多半是文人的紙上談兵,就像李漁、袁枚,他們筆下的什麼食單之類的勞什子,是不能當真的,都是想當然的東西。就張愛玲來說,她的胃口其實很簡單,“喜歡吃甜的爛的”、“軟的、容易消化的、奶油的”,這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像“福1088”設下的張愛玲宴,不過是拿張愛玲做由頭行風雅之事,那些菜不要說吃了,很多我都看不明白,比如點心裏的“海上花”是什麼?涼菜中的“傾城之戀”也搞不清是啥東東,還有熱菜中的“浮花浪蕊”、湯品裏的“半生緣”、點心中的“沉香屑”——我估計即便張愛玲本人來吃也有點暈頭轉向,不知從哪裏下筷子。
在張愛玲宴中,酒釀餅最具江南風情——在蘇州的大街小巷你現在仍然可以隨處見到,開鍋的時候,一條街全都是酒釀香氣。張愛玲經常提到酒釀餅,酒釀餅出在蘇州,是一種春天的時令小吃,清明時節,很多店家會在門前擺上一隻烤爐烤酒釀餅,甜酒的滋味、軟爛的滋味,正是張愛玲所喜歡的“甜的爛的”。當然還有糖炒栗子和鬆子糖,不是爛的起碼也是甜的——鬆子糖是南方的美食之一,我品嚐過,鬆子被糖塊包裹,滋味甜美,吃的時候一定要有耐心,慢慢品嚐,等待著糖液像陽光下的積雪一樣融化,等待著一粒粒鬆子掉落到舌尖上,這是一個非常奇妙的過程。張愛玲家的鬆子糖還有一個獨特的作用——她弟弟張子靜斷奶時,“鬧著要吃鬆子糖——人們把糖裏加了黃連汁,使他斷念,他大哭。”
酒釀餅也好,鬆子糖也罷,這些都是小吃點心,不能成為張愛玲宴的主角,熏魚、素鵝、冷切牛舌、糖醋小排才是,包括那些烈油炒出的大菜,荷葉粉蒸肉、蝦仁吐司、茄汁魚球、神仙鴨子、蒜蓉莧菜、合肥丸子等。合肥丸子是我家鄉菜,廣義上來說,我與張愛玲算得上老鄉,起碼也是半個老鄉,她筆下的合肥丸子與我老家做法大致相同。此菜應該是“李合肥”的家傳,張愛玲弟弟記得很真切:“合肥丸子是合肥的家常菜,隻有合肥來的老女仆做得好,做法也不難。先煮熟一鍋糯米飯,再把調好的肉糜放進去捏攏好,大小和湯圓差不多,然後把糯米飯團放蛋汁裏滾一滾,投入油鍋裏煎熟,姐姐是那樣喜歡吃,又吃得這樣高興,以至於引得全家的人,包括父親和傭人們後來也都愛上了這道菜。”寫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按此方法操作很難成功,蛋皮煎到焦黑,肉糜卻仍然不熟——張子靜一輩子糊塗,連記個菜譜都含混不清,也不知道“福1088”的大廚如何想當然地做出這個菜的。
其實菜的好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克勒陳子善和沈宏非們的宴席,這是以張愛玲為由頭的春天的美食,可以想見,這一行衣裳飄飄的風雅之士,從張愛玲居住多年的常德公寓出來,沿著張愛玲無數次走過的南京西路一路前行來到“福1088”大飯店,篤篤定定坐下來品嚐張愛玲美食——他們需要的,就是這一次美食盛宴,但是一定要以張愛玲名義進行。否則的話,風雅之士就會變成饕餮之徒,那還有什麼意思?在很多人眼裏,張愛玲本身就是一道美食。
秋風中的蓴鱸之思
中國文人好發蓴鱸之思,尤其是秋風乍起之時,漫天而來的秋雨秋風吹起絲絲縷縷鄉愁,那就是蓴鱸之思。我不知道美國三藩的秋風是不是和中國塞北的秋天一樣荒涼蕭條,但是人在三藩的張愛玲置身秋風之中卻可以照樣頓起中國式的蓴鱸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