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焚心似火(4)(1 / 3)

她踏著幾乎沒膝的牆下荒草,一步步走到洞邊。隻是探頭一看,但覺洞口寒意逼來,不禁打了個冷戰,喃喃道:“這哪裏是什麼千金姐?簡直是做了三十年的囚徒!”

玫瑰越牆而入,心中暗生警惕,慢慢向前行去。院中樓閣疊迭,曲廊折回,依稀還看得出當初的堂皇富麗;但大多門窗上都落滿灰塵,一看便知許久無人打理。

轉過幾道長廊,玫瑰輕聲道:“是這裏了。”

數叢幽篁翠竹之間,隱有一間閣,珠簾破落,極精致的瑣窗也斷了半扇,但幸那竹子十分茂盛,密密擋住了門窗,從外麵根本看不出這裏別有洞。閣窗下正臨池塘,水色極深,落滿枯枝敗葉,出**的水腥氣。池塘對麵,臨水一帶之字形石欄,竟圍有一座高大的戲台。想必當時青府繁華之時,女眷們多在這邊閣裏圍坐,隔著竹林清風、夜色水煙,看那戲台上的悲歡離合,一定是有如縹緲夢境。

那戲台是漢白玉石所砌,頗為寬闊。此時四周無人,隻在廊間點了一盞紅紗燈。一陣風來,吹得旁邊幹枯的芭蕉竹子,都是簌簌作響。

那聲響……那聲響……

仿佛是極輕微的聲音,揉和在枯竹搖動的碎聲裏。玫瑰警覺地仰起頭來,也隻來得及看清,有一抹輕綃羅衣,如雲氣般自頭頂竹梢飄過,輕盈地掠過池塘,降落在空曠的戲台上。

玫瑰不禁打了個冷戰。

燈火昏暗,戲台上顯出一個纖弱的女子身影。她身著白襦青衣,袖端接有長長兩段紅綃,宛然戲服的模樣;頭髻上也是妝花頭麵,後搭一層青紗,密密掩住了頭,正是梅曲伶人的妝扮。

隻是,映在這深夜的水氣之中,她那婀娜的身形,卻如同魅影一般,美麗而不真實。

她在台上踱了幾步,突然拂水袖,舞紅綃,唱道:“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那李嬤嬤過的話語、所有的詭異莫名的傳言,突然間都跳上了玫瑰的心頭。在這樣荒無人跡的庭院中,在這活活囚禁了三十年青春的焚心閣,這樣一個唱著《陌上花》的戲服女子,除了是那傳中瘋癲了的柳府姐,還能是誰?

玫瑰隻覺一顆心怦怦直跳,幾乎要跳出腔子來。想要仔細看她,她卻偏偏背對著這邊,但單看腰肢如柳,倒還不怎麼顯老。

隻聽她又唱道:“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明知她已是近五旬的老婦,偏這短短一支曲子,字正腔圓,喉清聲細,儼然少女低徊的心事,又有情意綿綿的誓語,吐氣出聲,轉折跌宕,竟唱得百味俱全。

忽聞一陌生男子聲音,悠悠響起,應和道:“春日遊,飛花隨清流。遊絲飄曳何思,是閑愁。知君情如春短,未長留。何時同鴛枕,雙白頭。”

那女子驚喜交加,回袖輕拂,轉過身來,叫道:“玉郎,你來了?”

那是一張清麗無邪的臉龐,眉目如畫,哪怕是在這樣暗沉的夜色裏,仍醒目可見那如雪瑩潔的肌膚——玫瑰身子一震,在心裏叫了起來:“柔!”

可不正是那木蘭花叢中飄行如仙的少女柔?!

一種莫名而來的寒氣,突然籠上心頭。

戲台後的長廊壁上,突然投射出一個修長的黑影,宛然便是一個男子的剪影。

玫瑰腦子裏轟地一聲,差點要大驚而逃:有鬼!真的有鬼!這不正是傳中的魅影麼?

那男子飄然前行,影子足不沾地,被風一吹,越顯詭異浮動。隻聽“他”幽幽道:“這麼冷,你怎麼還穿得這樣少,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自己。”“他”聲似斷似續,語音古怪,聽起來著實不象生人。但柔全無懼意,反而是滿麵欣喜,張開雙臂,恨不得馬上將“他”緊緊抱住。

“他”身形飄動,柔雙臂攬去,竟然空蕩蕩的全無憑恃。她怔在那裏,咬了咬唇,聲音中已帶哭音,叫道:“玉郎!你是真的……真的不在人世了麼?”

“你……我等你好久,終於把你盼來了。上次你一出現,便是唱這支曲子……我一聽就知道是你,可你又消失了。這三十年來,我一直唱著你教我的曲子,就盼著你能聽見,哪怕是再從黃泉底下偷偷出來,與我相會……”

這幾句話聽起來詭異無比,但她卻得情真意切,字字句句,仿佛都自於極為深切的期盼之心。

那魅影長歎一聲,尾音悠遠,當真有著幾分虛無之感:“柔,三十年來,我一直想著你。”魅影模糊,遠望有如一團青煙,然而細辨又輪廓明晰,那俯揚腕、徘徊顧盼,一舉一動,都宛若生人。

四麵皆是高牆,難以穿越,便是再厲害的武林高手,也難逃脫玫瑰的耳目。但這魅影悄無聲息地出現,顯然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