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 / 2)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你說什麼?”甄可昕沒明白他的意思。

“哦,我是說,我很快要去三峽了……”

沈福天的口氣有些輕描淡寫,一副漫不經心的神情。這使甄可昕心裏很是不快。“你一點也不關心。他畢竟是我的哥哥。”她忍不住抱怨道,“再說,他現在不是輸給你了嗎?”

這後一句讓沈福天蹙了蹙眉頭。他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處在被譴責的位置上了。可昕怎麼會這麼想?難道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麼?況且,三峽工程是國家大事,並非我跟甄垠年之間的私事,根本不存在誰贏誰輸的問題,在真理麵前,人人平等嘛。沈福天覺得很委屈,但他又不好馬上反駁可昕。甄垠年的突然失蹤,畢竟是一件大事。對於這個消息,他其實已經在會上聽人說了。但他總覺得傳遞消息的人有些誇大其辭,甚至聳人聽聞。以他幾十年來對甄垠年的了解,事情恐怕遠遠不會像一些人說的那麼嚴重。輿論總是那麼勢利,可以把一個人捧成英雄,也可以把人變成魔鬼。自己難道沒有嚐過這種滋味嗎?但話說回來,甄垠年一直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人,他想幹什麼,可不管別人說什麼,甚至也不考慮親人的感受。更何況,他現在的心情大概並不比自己當年“靠邊站”時好多少。人這一輩子真像汪洋大海裏的一條船,誰也說不清楚下一刻會被卷到哪兒去。他想起前不久在人民大會堂跟甄垠年的那場“談話”,不禁有些恍惚……

“也許……垠年真的去榔樹坪了。”沈福天若有所思地說,“那地方離三峽不遠。不過,也許不用等那麼久,他就會給家裏寫信或者回來……”

但這句話仍然緩解不了甄可昕心裏的焦慮,第二天,她就去了小九棟。

這幾年,甄可昕去小九棟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其實,她退休後一直就在家裏閑著,有的是時間。之所以很少去小九棟,主要是考慮到甄垠年和沈福天之間的關係。隨著三峽工程的即將上馬,他們倆的身份再次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前些年沈福天的處境似乎一下子又落到了甄垠年的身上。最近沈福天那個忙啊,三天兩頭開會,連接假日都很少在家裏。電話一天到晚響個不停,她覺得自己快變成沈福天的秘書了。實際上,新成立的那個三峽建設委員會給了沈福天一間很大的辦公室,而且給他配備了專職秘書,還有專車接送他上下班,電視上也經常出現他的鏡頭,那種顯赫勁兒,比前些年甄垠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哥哥那股敏感清高的性格,對這一切不可能無動於衷。以前甄可昕還總是打主意讓兩個人在一起聚一聚呢,現在她連動也不敢動這樣的念頭了。那隻會使哥哥更受刺激吧……

很長時間沒來,甄可昕覺得小九棟比以前更顯得頹舊了。本來就是一棟老房子,現在主人不在了,那種空闊和落寞一下子就能感覺的出來。好在屋裏屋外仍然收拾得很整潔,看不到絲毫淩亂的痕跡。這當然是師曉曉的功勞。不過,眼下師曉曉的情緒可真有些低落,甚至可以說沮喪。以前見到她時總是一絲不苟的頭發有些淩亂,連妝也沒有化,這使她的臉上顯露出深淺不一的皺紋,看上去有了幾分老態。她應該快五十了吧?也不年輕了。這麼多年,她一直細心體貼地照顧著哥哥,如果沒有她,哥哥的生活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甄可昕這樣想著,忽然對甄垠年產生了一種抱怨。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怎麼能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拋下師曉曉走掉呢?

甄可昕和師曉曉坐在一樓的客廳裏,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許,他隻是出去走走。他年輕時就這樣,喜歡往外麵跑,老了還是這樣……”甄可昕的聲音顯得沒有底氣,“不過,他走之前應該告訴你一聲。無論如何,你們……”

她沒有說下去,她害怕自己不小心觸及女人都有的那根敏感神經。

“老師這樣做可能有他的道理……”師曉曉端坐在沙發上,即使在這種情形下,她的表情仍然顯得比較平靜。毋寧說是特意克製,不如說是一種心性使然吧。是不是所有的知識女性都善於掩飾自己呢?

“他離開家時帶走了什麼東西麼?”甄可昕的話聽起來像是一個警察在詢問什麼案子。“比如……”

“老師連行李也沒帶,一點也不像出遠門。”師曉曉搖搖頭說,“除了那本書……”

“你真的這麼肯定?”

“對了,還有一遝筆記本。”

“什麼樣的筆記本?”

“我也說不上來,好像是解放前他在西南考察時的……”

甄可昕哦了一聲。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甄垠年考察西南那幾條河流時,剛從美國回國不久,在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工作。那時,她和沈福天也都在重慶。

“難道他真的回到那兒去了?”

這句話剛出口,兩個女人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

“我也是這麼想……”師曉曉說,目光移向窗外。

她們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