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垠年的確去了峽江。
跟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那兩次相比,這一次去峽江可是便捷多了。從北京到重慶的特快列車也就十個小時左右,而以前得坐整整一天一夜,還是硬座。車廂裏水泄不通,走道和廁所裏都擠滿了人,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那時候,買臥鋪可是要講級別的,像他這樣的身份連想都別想。現在呢,他的身份可以坐軟臥,但這對自己有什麼意義呢?躺在舒適整潔的臥鋪上,甄垠年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意。現在我可是真正的自由了,跟當年考察密西西比河時一樣自由自在。他想,腦子浮現出一個金發女郎的麵影。那是蘇菲。但他及時刹住了自己的思緒。他這次可不是去密西西比河,而是去峽江,去榔樹坪……
從重慶到萬縣都是筆直寬敞的高等級公路,萬縣到榔樹坪之間的公路也鋪上了水泥,速度比以前縮短了兩倍以上。
變化最大的當然是榔樹坪。榔樹坪已經從江邊搬遷到三峽工程第一期蓄水的135米線上的半山腰,白牆灰瓦,清一色的仿古民居建築,鋪著柏油的街道在半山腰繞來繞去,遠遠看去,像一條條藍色的綢緞。當然,由於鎮子還在興建過程中,秩序還顯得有些混亂,到處都是見到一半的房屋,運送石材的車輛和人群川流不息,嘈雜聲不絕入耳,卻充滿了一股掩飾不住的生機與活力。
如果不是豎立在公路邊的一塊路牌,甄垠年怎麼也不會相信自己已經到了榔樹坪了。他的目光在山坡上一行寫著“支援三峽工程,建設美好家園”的標語上停留了片刻,向鎮子裏走去。
甄垠年打聽了一下,從新鎮到榔樹坪老鎮舊址,得走好幾裏的山路。“老人家,那地方都成了廢墟,你去幹啥子?”一個中年半幾的山民滿臉疑惑地打量著他。
甄垠年哦哦著,轉而打聽“船業社”怎麼走。那是小爽工作的單位。
“船業社?”山民再次疑惑地說,“你是問船運旅遊公司吧?”他見甄垠年反應不過來,又補充道,“以前叫船業社,現在改名了。他們現在不光搞運輸,還搞旅遊,生意越做越大啦。”
甄垠年隻得又哦哦兩聲,點了點頭。
小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這個提著簡單行囊的老人,竟然是他在北京的那個“父親”。當“船業社”的同事說“你父親來了,就在外麵”時,他還以為是開玩笑。
但不是他會是誰呢?即使經過遠途跋涉略顯疲憊,但看上去仍然氣質不凡,像個“大人物”。小爽不由想起了上次在北京時他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如果我真的回去,你歡迎嗎?”當時還以為他是說著玩呢。
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
可是,他還是來晚了一步。就在幾個月前,朱老鱤過世了。事先什麼病也沒有,說走就走了。當時,小爽剛從原來的舊房子裏搬進新居,爺爺房間裏家具的油漆味還沒有消散呢。
“老房子,還有那棵大香樟樹呢?”他看見甄垠年的臉色一沉。
“推倒了,都沒了。”
那雙好像總是藏著鋒芒的眼睛倏地黯淡下來,好長時間,他沒有再說一句話。這使小爽心裏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