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 / 2)

小爽把爺爺葬在母親的墳墓旁邊。第二天,他陪同甄垠年去墳上祭奠時,看見甄垠年站在墳前,又是好半天不說話。正是秋天,遠處的山坡上結滿了成熟的柑橘,風吹過來,攜帶著濃濃的香味兒。甄垠年長長的白發被風吹得亂飛,像一堆還沒有完全晾幹的苧麻。小爽真切感受到了這個人跟已經長眠地下的親人之間的聯係。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對這個人曾經有過的某種怨恨,一下子隨風消散了……

小爽的新居是“船業社”集資建的職工福利房,雖然隻有一室半一廳,但布置得還算考究,也頗為時尚。他是準備將來結婚時用的麼。女朋友也找好了,跟他一個單位,叫小曼,是個導遊,畢業於萬縣的旅遊學校,學曆比他高,人也長得漂亮。導遊嘛,長得不漂亮哪行。那天請甄垠年到鎮上新開的福滿樓餐館吃飯時,他把小曼也叫來了。席間趁小曼出去接聽電話時,父親問了一句:“這是你的女朋友嗎?”他說是的,我本來打算今年結婚的,爺爺一過世,就得往後推了,怎麼也要等過了一周年呢。甄垠年沒說話,從臉上看不出任何態度。小爽也不在意。從小到大,他就是自己管自己的生活,當然,爺爺免不了在耳邊咕噥幾句,現在爺爺不在了,連個“咕噥”的人也沒有了。至於眼前的這個“父親”,他以前不曾“過問”自己的生活,現在也不可能“過問”。

小爽再次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無法消除的距離。事實上,小爽的確是把甄垠年當做“客人“接待的。他本來要把自己住的那個大房間騰出來,可甄垠年怎麼也不同意,堅持要住在住老鱤生前住的那個小房間。沒辦法,他隻好讓小曼去商場買了新的被套和床墊換上。像父親這樣的“大人物”生活可不是一般的講究。按理說,他光臨到榔樹坪這個小地方,當地政府若應該出麵接待的。但父親既然不願意讓政府知道,自然有他的原因吧。小爽想起嚴縣長對自己說過的話。那是半年前,他剛從北京回來不久。由於父親打招呼,上麵派人調查了侵占移民款的事,嚴縣長還親自來到榔樹坪,在會上向移民們賠禮道歉。會後,嚴縣長把小爽叫到一邊聊了幾句。“你父親曾經跟我在水文站同過事啊,既然他親自過問了,還有什麼可說的?再說,我也老了,馬上就退休了,想管也管不了啦。”嚴縣長擺了擺手,顯得很大度,對他的“狗拿耗子”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還說了幾句勉勵之類的話,臨走時又說:“不過呢,老甄這個人我是了解的。包括他反對工程,從過去到現在,一以貫之呢。說到底,他跟中央不是一條心麼……”他撇撇嘴,撂下半截話走了。

這半截話讓小爽回味了整整半年。現在,他麵對著突然到來的父親,仍然理解不透其中的含意。

對於這個“大人物”,小爽覺得自己永遠無法理解了。就連這一次,小爽原本以為父親隻是呆幾天就回北京去的,因此,當他提出要從家裏搬到水文站去住時,小爽著實吃了一驚。莫非他要在榔樹坪長住下去麼?

小爽想起了水文站那個自稱認識父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