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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大壩開工典禮那天,沈福天以工程方案總設計人的身份,跟國家領導人一起坐在主席台上,並參加了在宜昌三鬥坪壩址上舉行的剪彩儀式。

隨後,國務院三峽工程建設辦公室和三峽工程總公司聯合在宜昌桃花嶺飯店舉行了中外記者招待會。

招待會剛開始,幾乎所有記者都把攝像機和照相機鏡頭對準了沈福天。麵對著七嘴八舌的提問,一向不善言辭的沈福天從容不迫,對答如流。然而,當美聯社的一位記者突然問道:“沈先生,三門峽水庫目前被認為是一項失敗的工程,當初提出反對意見的甄垠年先生對三峽工程也一直持反對和批評態度。很多人都知道,您青年時代曾經和他一起在美國留過學,然而,長期以來你們卻在大壩甚至政治立場上處於對立的位置上,中國的知識界以及國外的媒體對您本人也曾經提出過不乏尖銳的批評。現在,您作為勝利者,怎麼評價這位昔日的同窗兼失敗者以及您自己?”

沈福天稍稍思忖了一下才回答:

“首先,我並不認為自己是勝利者,甄垠年先生是失敗者。因為三峽工程從來不是某個人的事業,而是國家意誌和人民利益的綜合體現。對於科學上的爭論,任何匆忙和草率的結論都是不合適的。甄垠年先生早年反對三門峽建壩方案,曆史已經證明了他的遠見卓識和勇氣,並且贏得了人們的廣泛尊敬。但這並不意味著他說的就必然是真理。三門峽和三峽的情況完全不同,況且,甄先生主要的專業是水文和工程地理學,並非河流動力學和泥沙運動規律的專家。在三峽的泥沙問題上,我們更應該尊重這方麵的權威專家的意見。在這方麵,我國已經取得了重要的成果,並且處於國際領先水平,成功地解決了一係列工程難題,其中就包括三峽水庫……”

美聯社記者又提出了一個問題:“據我所知,目前對三峽工程批評最激烈的不是工程技術問題,而是來自環保方麵。在美國,人們越來越傾向於減少大壩修建,即便一些已經建成的大壩,由於對環境造成的破壞性影響,政府也在采取措施將它們炸掉。中國卻還要不惜代價興建世界上最大的水壩,國際輿論認為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您怎麼看這種批評?”

對這個問題,沈福天似乎胸有成竹。“正如你知道的,我青年時代在美國留過學,而且親身參加過美國的水壩建設。到目前為止,美國仍然是世界上修建水壩最多的國家,而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的水壩建設是從五十年代才真正開始起步的。我們麵臨的問題是怎樣讓江河湖泊造福於人民,盡可能地為現代化建設提供緊缺的電力能源,並從根本上解除長期以來給中國人民造成極大威脅的洪水災害。當年,如果羅斯福總統不通過修建胡佛大壩等一批大型水利工程的修建,使瀕於絕境的美國經濟獲得寶貴的資源和動力,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就擺脫三十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也不可能取得今天這樣的超級大國地位。我想,環保問題也不能脫離每個國家具體的生存條件,否則,就會真正地削足適履,得不償失……”

這天晚上吃過晚餐,沈福天回到飯店寬敞豪華的套房裏,打開電視,電視上正巧在播放他答記者問的實況。看到自己麵對中外記者的提問從容鎮定、對答如流,一副寵辱不驚的神情,沈福天感到十分驚訝,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個跟他毫不相幹的陌生人。這個說話滴水不漏,像領導人那樣對政策性和專業性拿捏和把握得如此老道,以至讓那些刁鑽的記者鑽不到任何空子的人真的是自己嗎?一刹那,他想起了甄垠年不止一次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你不像個工程師,而像個政客。以前每次聽到這句話,他都覺得是對自己的一種侮辱,但現在,他有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