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真的是這樣嗎?
這天夜裏,沈福天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一塊岩石,被嵌進大壩裏麵了。但他仍然有自己的四肢,甚至大腦。他想從大壩裏麵掙脫出來,可怎麼使勁也無濟於事,他隻好大聲呼救,可剛開口,就聽見有人幸災樂禍地說:“這不是你自己夢寐以求的嗎?”他循聲望去,那個人原來是甄垠年。
這當兒,沈福天從夢中醒過來,覺得心跳加速,身上直冒虛汗,喘不過氣來。他知道,血壓又升上來了。這幾年,他的血壓一直不穩定,每次出遠門,甄可昕都要給他去醫院開一大堆藥物帶在身邊的。
沈福天服完藥,又獨自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兒,那個奇怪的夢攪得他心煩意亂,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第二天一早,沈福天連秘書也沒帶,一個人悄悄離開桃花嶺飯店,回老家石坨鎮去了。
屈指算來,自從母親去世後,沈福天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回過老家了。一路上都是平坦的水泥公路。當他坐著三峽工程總公司派的那輛三菱吉普到達石坨鎮時,剛過中午十二點,隻用了三個多小時。如果是20多年前,少說也要花七八個小時的時間;如果再退回到三四十年代,走水路從石坨鎮到宜昌,整整一天也不一定能到呢。
動身前一天,沈福天特意叮囑過三峽總公司,不要把他回鄉的消息透露出去,以免驚動當地政府,像電視上那樣興師動眾地接待。可三菱吉普剛駛進石坨鎮,他還是看見了一群人熱熱鬧鬧地站在鎮口,後麵房屋的牆上還懸掛著一條橫幅標語:“熱烈歡迎沈福天院士回故鄉省親指導工作!”
吉普車尚未停穩,幾個當地領導模樣的人一齊擁上前來,一邊爭相跟沈福天握手,一邊異口同聲地說:“沈院長,您一路上辛苦了!”
不久前,沈福天剛擔任新成立的中國工程院的院士兼副院長。現在聽到人稱呼這個頭銜,他覺得很不習慣。“別叫我院長,那隻是個掛名嘛。我是個工程師,大家還是叫我沈工吧。”
但人們把他的話當成了謙虛和客套,壓根兒沒理睬,照樣一口一個“沈院長”,圍著他前呼後擁的,真把他當成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在歡迎的當地領導中間,一個身材魁梧、須發皆白、年紀跟沈福天相仿的老人默默站在人群後麵,沒有說話。沈福天的目光落到他臉上,眼睛一亮。這不是肖鵬嗎?
這時,鎮領導過來給他們倆介紹:“這是我們縣的老書記……”但話未說完,兩個人的手已經緊緊握在了一起:“不用介紹,我們是老熟人呢!”
“你二十多年沒有回石坨鎮了吧?家鄉人民可是天天都在盼著你回來看看啊!”肖鵬的口音跟當地人幾乎分不出任何區別了。
“我也想回來呀,可一直沒有機會。這次若不是三峽工程動工,還不曉得哪天才能回來。”沈福天說,眯起眼睛端詳著這位過去的石坨鎮鎮長,“肖鎮長,你也老了,我們都老嘍!”
肖鵬聽沈福天叫自己“肖鎮長”,笑起來:“是呀,老了老了,我好幾年前就退休了,每天在江邊釣魚,比神仙還要快活。”
“我也想從崗位上退下來,百事不管,像你這樣過過神仙日子,可三峽工程不完工,我沒法子閑下來啊。”
“那是那是,這麼大的工程,沒有你可不行。”肖鵬連聲說,“說起來,老家人都托你的福呀。你別看眼下這石坨鎮還破破爛爛的,可再等兩年,新石坨鎮就要在後麵山坡上建起來了,清一色的三層樓,比現在的縣城還漂亮呢。”
“這麼說,沒有人反對建三峽工程?”沈福天順口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