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三峽工程專家組的負責人,沈福天每過一段時間,都要親臨工地檢查施工情況。隨著工程的不斷向前推進,施工質量的驗收任務日益繁重,他在北京與宜昌之間的往返次數也更加頻繁起來。但他畢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尤其是半年前檢查出高血壓之後,經常出現頭暈眼花和耳鳴的症狀,有好幾次,當他進入大壩的澆築倉位檢查時,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兒栽倒在施工工地上……
沈福天每次回到家裏,甄可昕都要在他耳邊反反複複地嘮叨:“醫生說要少勞累、少遠行,尤其不能登高。可你還一個勁地往上爬,上次黃秘書告訴我,要不是他及時扶住你,沒準就從100米高的扶梯上摔下去了,這多危險,你忘了你的血壓都過200了麼?以為自己還像從前那樣年輕是不是?難道少去兩趟工地不行麼?”
甄可昕心裏清楚,她這些話即使像念經那樣嘮叨上一千遍一萬遍,也拽不住沈福天的腳步。他的腿已經不是長在自個兒的身上,而是長在國家的身上了。幾十年不都是這麼過來的麼?所以嘮叨完後,她還得為沈福天準備降血壓的藥物,瓶裝的、袋裝的,藥丸藥液,以及血壓測量器什麼的,加在一起,夠得上開個小診所了。
即使這樣,甄可昕還放心不下來。他知道沈福天對服藥之類的事兒一向粗心大意,要麼忘了吃藥時間,要麼就把那種藥吃幾粒弄混了。所以每逢他出門,甄可昕總要對隨行的黃秘書再次交代一遍,讓他督促和提醒“沈老”。
甄可昕自己都覺得,她現在越來越像沈福天的專職保健醫生了。年輕時那種聚少離多的日子,她也從未這麼關心過沈福天的健康問題,到了這個年紀,反而牽腸掛肚起來。甄可昕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仔細一想,其實也很自然。自從女兒如月出國後,這個家隻剩下了老倆口,她不牽掛老伴兒還能牽掛誰呢?她想起多年前,每次父親外出時,母親程氏在家裏不是擔心父親犯胃病,就是擔心他睡不好覺,或者服用安眠藥過量。那會兒,她還覺得母親嘮叨得有點煩人呢,而轉眼間,自己也變成了這副樣子。俗話說,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真是不假啊……
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她和沈福天的金婚紀念日。雖然女兒如月不在身邊,但甄可昕還是想好好紀念一下。她都想好了,到時候和沈福天一起去照相館照一套金婚紀念照。結婚這幾十年,她很沈福天很少在一起照過相,以前大頭和如月還小,每次去照相館都是給孩子們照相,大不了順帶著拍一張全家福。沈福天一向缺少生活方麵的情趣,年輕時就這樣,甄可昕已經習慣了。但這一次,甄可昕一定要拉著他去照相館。不是每一對夫妻都能有幸過上金婚紀念日的啊。
甄可昕惟一擔心的是,金婚日那天,沈福天沒有從三峽工地上回來。因此,離金婚日還有半個多月時,甄可昕就給沈福天打電話了。沈福天這次倒是一反往常,答應得很爽快,保證到時候趕回來。甄可昕懸著的心落下來了,接著,她破天荒地主動給如月掛了越洋電話。如月即使不能回來,寄張賀卡總是能做到的吧?出乎意料的是,如月在電話裏說,她很快就要回國了,言外之意,不僅僅是回來為父母祝賀金婚,而是“回國”。也就是說,女兒在國外漂泊了幾年之後,終於要回到他們身邊來了。
這的確是個意外的驚喜。甄可昕高興得一晚上都沒有睡好覺。
她怎麼也沒想到,就在這時候,沈福天在三峽工地上檢查施工質量情況時,因腦溢血突然中風了。
“伯母,您別急。我們明天就用飛機把沈老送回北京……”黃秘書在電話裏說。
但電話已經從甄可昕手中脫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