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 / 2)

在北京三裏屯一家印第安風格的茶社裏,渾身縞素的沈如月坐在粗礪的原木凳子上,神情顯得有點兒木訥,她顯然還沒有從喪父的悲痛中擺脫出來。

由於是下午,茶社裏冷冷清清,隻有如月和葉小帥兩個人。

“如月,我在報上看到令尊過世的訃告,就猜你肯定回國了。”坐在對麵的葉小帥用安慰的語氣說,“連國家領導人都出席了你父親的追悼會,真可謂是極盡哀榮啊,你也別太傷心了……”

在如月記憶中,她很少聽到葉小帥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話。他們倆有十多年沒見過麵了吧?當如月接到電話邀約,在茶社門口見到葉小帥時,都差點兒認不出來了。他已經完全發福,上身穿著一件咖啡色的圓領體恤衫,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商人?文化人?都像,又都不像。不過,他說話時玩世不恭的腔調,還有那光溜溜的腦袋,倒是還跟從前一模一樣。

“聽說你跟邱少白離了?”葉小帥看著如月說,“早該和這丫的分手了,你們倆不合適,當初就不該走到一起去。”

“咱們不談這個,好嗎?”

“看得出,你心裏還向著邱少白,沒準還把他當作什麼精英吧?”葉小帥吸了一口煙,吐出一串串煙霧,“以前我衝他是個詩人,心裏還敬他幾分,可自從他染上政治這毒癮後,在我眼裏就一錢不值了……”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如月卻越聽越不是滋味兒。如月想。他專門把我約到這兒來,莫非就是想對我發表自己的高見麼?這麼多年,他身上那股飛揚拔扈、吊兒郎當的大院子弟習氣還是沒有改掉。如月似乎明白了自己為什麼一直不喜歡葉小帥的原因。

“好了,咱們不談國事啦。”葉小帥見如月心不在焉,便知趣地打住了話頭。這當兒,印第安人打扮的服務生端上來一套古樸精致的景德鎮茶具。“在國外這幾年,很少喝中國茶吧?這可是地道的雲南普洱,幾千塊錢一斤,嚐嚐味道如何?”他端起比酒杯還要小的陶瓷茶盅,呷了一小口,“如月,你身上的知識分子味兒太重了,都是讓邱少白害的啊!現在總算脫離了苦海,說說吧,你這次回來準備做點兒什麼?”

“這個,我還沒想好……”如月支吾著,喝了一口茶,覺得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

“你可別跟我說還要搞文學。現在可不是十年前了,十億人民九億商,全他媽都投身到市場經濟的汪洋大海裏去了,沒幾個人看那些破玩意兒了。”葉小帥用誇張的語氣說,“前兩年我搞的那部電視劇紅遍了全中國,掙的錢我幾輩子都花不完,正尋思著把國內幾個寫字大腕統統搜羅過來,成立一個更大的影視聯合體,就像好萊塢那樣!我在香山買了塊地,房子都快建好了,下次我帶你去參觀參觀吧。”他用那隻戴著金戒指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子,“如月,我以前看過你那篇報告文學,那期雜誌我買了好幾十本,凡是認識的哥們兒都人手一冊,夠意思吧?可說真的,你不適合寫那種宏大題材,你的文筆多婉約啊,要是寫言情電視劇,跟瓊瑤三毛有一拚。怎麼樣,跟我一起幹吧?”

葉小帥說這話時的口氣,仿佛半個北京都被他買下來了似的。如月用了好大勁兒,才強忍著沒有當場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