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多月裏,知秋每天都在照顧她,他們之間的話也多了些,有時候師父會說一兩個小笑話,而知秋竟然也會跟著她一起笑。但當知秋一個人在屋子裏的時候,他臉上就再也看不到一絲笑容。
知秋突然有了一種可怕的感覺:他以後會不會真的動手殺她。
現在他發現黑暗中的父親的臉越來出現的越少,而更多的時候換成了另一張臉,雖然他不想承認那張臉真的在他腦海中出現過。
他現在隻有一個希望,那就是她快一點好起來,好讓自己離開那種使他感覺很困惑的工作,給她喂藥的工作。可從他的潛意識中,卻又希望她永遠都不下那張床才好。
他如今就像一個住家男人,劍已被撂在一邊,更多的時候他是在買菜,燒飯,買藥,煎藥,而他似乎也越來越適應這種生活。隻是在夢中猛醒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名殺手,為了給父親報仇而要殺死自己師父的殺手。
在一天夜裏,知秋疲憊的躺到床上,把被子緊緊捂住臉,不想去看那黑漆漆的屋頂,但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他父親的臉,用一種悲傷的眼神看他,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回蕩:你不會殺她,你不會殺她,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是我的兒子……知秋大叫一聲,猛的將被子扔在地上,他的手抓緊了自己的劍,闖到師父門前。而那黑漆漆的門上,竟似也有張臉,這張臉對他笑笑,仿佛在說:“我知道你會來,我知道你會來,但這不是你的本意,不是你的本意……”
知秋突然全身都抖動起來,他慢慢俯下身子,蹲在地上,他的雙腿已不能支撐身子的重量,亦或他的精神已不能支撐腦海中的思想之重。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失魂落魄的回到屋子裏。
師父的門輕輕開了一條縫,一雙眼睛正在黑暗裏看著他。
天氣日漸涼爽,已快到重陽節了。林中的樹葉有些已不耐煩的從枝上飄落,在落地之前展現一下優美的舞姿,然後將大地平鋪成金黃色。連風也平添了幾許多情,總是帶著花草的幽香吹來拂去,使人熏熏欲醉。
知秋將一段木柴踢過來,順手一斧子下去,木柴應手而開,那聲音脆得如同爆豆。他將劈開的柴踢到一邊,又去找另一段,可就在這時,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手中托著一柄劍,短劍。
知秋看了看,卻沒有去接,仍舊低著頭劈柴,師父冷冷道:“一個殺手,是劍不離身的,就你方才那樣子,足夠死幾十次了。”
知秋停了一下,緩緩道:“人隻能死一次。”師父道:“不錯,可人也隻能活一次。既然還活著,就要像個人一樣去活。”知秋道:“我現在不像人麼?”師父道:“在你沒死之前,你是一個殺手,就要像殺手一樣去活。”知秋抬起頭,看了看天,就在這時,一片葉子從遠處吹來,飄浮到他腦後,突然落下,知秋一伸手,就抄住。
師父道:“你的本能還沒有退卻,現在活回原來的你,帶著一種仇恨心與上進心,為了殺我而活吧。”
她說完這兩句,就飄然而去了,短劍從她手中落下來,卻沒有掉在地上,知秋已在它落地的一刹那,將它握在手裏。
他握得很緊,很緊。
多麼熟悉的感覺,就像握著老朋友的手一樣,這冷冰冰的金屬給他的,竟是一種溫暖的感受,而師父方才的話,又使他心底裏的燥動開始萌芽。他看著手中的劍,突然發現劍柄上還係了一張小小的紙片。
“明日黃昏,不歸湖,決生死。”
人生之中有很多事情就是這麼奇怪,你從前一心想要麵對它,可當你真正麵對它的時候,卻發現這並不是你真正的意思。你一心想要得到的結果,當它真的呈現在你眼前時,你卻覺得這個結果遠不及從前所企盼的那樣。
但無論如何,事情總要有個結果的。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卻總有出自內心的無奈。
黃昏,落日,歸鴉。
天邊的雲霞如火焰般燃著,一種近乎於血腥的氣息在大地上空彌漫, 知秋懷擁短劍,站在不歸湖中邊,眼看著落日就在湖的那一頭,餘暉將這片沼澤映照得波光粼粼,每一顆草尖上都閃著晶瑩的光芒,他的神情是那樣的安定,許多日子以來的萎靡一掃而光,換之而來的是一種異乎尋常的絕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