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斌
大一那年,大學有太多新鮮吸引著我的視線,布告欄上每一張告示,禮堂前每一個宣傳板,小劇場裏每一場經典電影,哪裏都有我的身影,仿佛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教我目不暇接。直到我看到身邊太多人開始忘卻曾經,開始步入虛榮浮華,那些風氣終於讓我與他們離開距離。熱攘繁華之後,我的日程終於停留在三點一線:“宿舍——教室——圖書館”。我明白一個學生的責任,我不會輕易在浮光掠影中隨波逐流。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獨自行走在校園幹淨寬白的馬路上,身邊有微風拂動中的花草樹木,頭頂有且行且停的藍天浮雲,臉上蕩漾起微笑,步伐隨之雀躍,心想,這就是我的大學生涯,這就是我將奮力四年的家。
我給遠在北京的高中好友寫信,“我是多麼喜歡這裏綠蔭成片的校園和圖書館寂靜中嘩嘩的翻書聲,大概還是因為我感覺孤單。”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隻有自己一人在廣漠的空間行走,也許有海市蜃樓般美麗的風景卻沒有任何可以對話的人。終於發現自己的不善言辭和易於羞澀。
我最喜歡的一門課是《秘書學》,每一堂課,我都是最虔誠的學生,坐在教室的第一排,他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因為他的每節課除了有專業知識,還有對品行的強調,對禮儀的規範,和提醒我們永遠要記住開放式的思維。杜老師是我見過的最儒雅的老師,還有他美麗的太太,時常能看見他們像一道風景一樣行走在校園。下學期的時候,他說我們的期末考試是分兩部分,6096分數是口試,40%分數是筆試,口試是當場出題進行5分鍾演講。對我來說,那簡直就是個噩耗,我根本無法在眾目睽睽之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這是酷刑,對我而言。
在聽到通知之後整整三天裏,從未有過的恐懼,我這才發現自己在三點一線的自我空間裏封閉了太長時間,想起剛進校園時那些活躍的社團活動,那些藝術節的演出,那些夢幻般的美國經典電影,好象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我是什麼時候離開人群的,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自縛的?這時的覺醒在兩周後即將到來的考試麵前非但微不足道,也根本無用。即使在睡夢中我也好象看見自己木然地站在講台上,下麵有無數雙眼睛注視我,等我開口,而我卻發現自己想不起一個字,也說不出一句話。
第三天下課的時候,我攔住老師,滿臉通紅,羞澀不堪地告訴他,我沒法考試,不是因為我不用功,而是因為我真的沒法上台在大家麵前流暢地說話。我試想過他聽我說完後拂袖而去,或者他說那就不能及格之類話的場景,進入大學的一年裏,我已經知道大學與高中的區別,大學老師根本沒有責任對每個學生循循善誘諄諄教導,大學老師教的隻是方法,大學學生也隻靠自律。說完話,我焦慮而擔憂地看著他,等待出現一個早有設想的結局。我看見他笑起來,我真的很意外,很意外他會笑。
他說,我認識你,每次都坐第一排的同學,我上課很多人都喜歡往後麵坐,這說明你應該是個認真和有膽量的學生。至於考試,嗯……你告訴我,你最喜歡大學什麼?在人已走空的大教室裏,我聽見自己輕聲回答,“我最喜歡校園裏綠樹成蔭……”我的臉忽又通紅,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癡,居然會這樣回答。他又大笑,說,那就試試看找個學校裏最綠樹成蔭,最幽靜的地方練習說話,就像對著大樹小草野花上課。先試著打開自己,再學習溝通與交流。他說著擠了擠眼睛。我被他的幽默打動。
我知道會有人覺得荒唐,但是我真的按杜老師說的去做了,在一周多的時間裏,我有時坐在校園露天的石凳上“說課本”,有時站在草地上向著大樹“講課文”,累的時候我看透過樹葉的蔚藍天空。好象那時,我才發現並非圖書館的寂靜才能讓人專注,外麵同樣有令人振奮的景致。
考試那天我清楚地記得自己依舊緊張地踏上講台,抽到的題目是《談談你對秘書的理解》,我在演講結尾時說“……任何局限都是被動,無論做什麼工作都應該有開闊的胸懷,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怎樣的精彩在等待著我們。”後來,我不但順利通過《秘書學》考試,而且口試、筆試都拿了高分。我不知道杜老師是否還記得我,那是他教給我的思想。
直到畢業,依舊還是最喜歡校園裏綠蔭成片,喜歡玻璃窗透進陽光的圖書館,也喜歡和同學一起去參加校園舞會。時移事往,回想起那時的自己,真不敢相信自己曾有過如此孤立清冷的學生時光,而記憶中的杜老師,他的儒雅,他的睿智,他的善解,卻如一陣清風,為我撥開密雲,直麵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