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斯諾·希爾趙友斌譯

記得那是小時候的一天,媽媽帶著我去逛集市,我走失了。我找來找去也不見她的蹤影,隻好獨自往家趕。我一路上跌跌撞撞,指望能撞見熟悉的東西。但周圍全是些陌生的房屋,看起來都是冷若冰霜、閑人莫入的樣子。我不敢敲人家的門,隻得慢慢地走到空地上的一棵樹旁,筋疲力盡地往地上一倒,睡著了。

黃昏時分我驀然醒來。夜色開始悄然滲入村舍,一片朦朧。落日的餘暉抹紅了煙囪和屋頂。頃刻,天色由暗淡轉向傍晚的半透明深藍色。第一顆明亮的星星出現了——這是我可信賴的希望之星,它出現在固有的地方。

突然,我眼前豁然開朗。這是我們求願、洗臉,是爸爸回家、嬰兒洗澡的神奇時刻——一個和睦的時刻。我毫不猶豫地跑到最近的人家敲門問路。不到一個鍾頭,我已安然回家。

爸爸媽媽問我為什麼等了這麼久才去求助,我竟然說不出理由。至今我也說不清,隻能說黃昏的魅力一直迷住了我,它驅除了我的恐懼,振奮著我的精神。黃昏時刻我的膽量更大了。

舉例來說,燈光開始亮起來——多麼可親的燈光。你可曾在這樣的情景中步行回家:深冬的一個下午,鉛灰的天空雪下個不停,霎時間,路燈忽然出奇地亮了。

沿路的燈光頃刻化作天使一般,白霜似的暈光閃爍,你在嗬護與平和中走完餘下的路。

黃昏是歸家的時候,是饑腸轆轆極想吃晚餐的時候。勞裏·李提起幼年在英國小鄉村的往事,曾動情地寫道:“太陽下山了,我們一整天都在跑腿辦事或在田野裏瞎逛。我們回到了那煙霧繚繞而溫暖的廚房。歸途中踏著路上每一塊鋪石,渾身的骨骼都快活得震顫起來。”

傍晚回家固然很好,可在黃昏出門也樂在其中。從白天到黑夜那段寶貴的時間,藍色的天空似乎激蕩著活力,尋幽探勝的機會就在眼前,此時乘火車進城是再好不過的了。或者在麻雀欲睡、吱吱細語、夜蟲初醒、唧唧爭鳴的時刻,去靜靜的鄉間小道漫步,也是奇妙無比。你且聆聽蟋蟀的鳴奏!

在這個時辰,一般鄰家的活動似帶有期盼的氣氛。透過燈光閃爍的窗戶望進去,似乎人人都在準備著什麼。俊俏的少女在對著鏡子化妝,而男孩子正在客廳裏為壁爐生火。瞧!隔壁那屋子裏,服飾優雅的婦人在點蠟燭,家宴很快就要開始。

這當兒,落日的餘暉倒映在池塘裏,半掩在小山上或者你家倉庫後邊,或者在屋角流連。但這些景色你幾乎很難注意到,等你再去回顧,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到外邊去……到某個地方去與夜晚相處……小孩子跑出家門,在暮色蒼茫中捉迷藏,該是多麼快活!時間越晚,這種遊戲玩起來就越困難,也越有趣。“我看見瑪麗了!”那真是瑪麗嗎?還是幻影、魔影?

一絲綠裏帶黃的光芒一閃一閃,令人難以捉摸。那是螢火蟲,快去捉啊!男孩子和女孩子們飛跑著、喧鬧著,涼風拂過他們火辣辣的麵頰。他們在河邊跑來跑去地問:“抓到了嗎?”“我比你抓得多!”

一對對情侶攜手漫步,絕不理會那些三五成群的小家夥們。我們鎮上有一座俯臨小瀑布的木橋,那是一對對年輕人約會的好地方。他們斜靠著橋欄,拿著小卵石或樹葉扔向瀑布,或在河邊茂密的洋槐樹下徐徐走著。當夜色快要籠罩木橋的時候,他們回頭過橋,往家裏走去。

“日後,夕陽西下時,我還與你相會,就像以前那樣。”一個士兵這麼寫信給他的女朋友。那位女孩把信裏的話告訴了我。那天傍晚,我看見她獨自佇立在那座木橋上。在往事彌漫的暮色裏她呆了許久,不時把鵝卵石投向水中。

我有個朋友,晚餐後常獨自一人坐在陽台上。她曾對我說:“我愛黃昏的氣息。”我一直沒忘記這句奇妙的話。

我從不會忘記黃昏時不同季節的不同氣息。三月清新的泥土,散發出清香的氣味。秋天,篝火的嫋煙攜帶著鄉情飄過我們的市鎮。冬天傍晚,天空彌漫紫色,冰雪閃爍石英一樣的光芒。掃完小雪,我手握掃帚在台階上漫步,刺骨的寒風如刀刃一般。

冬天的黃昏,似乎最為壯觀。海軍上將理查德·伯德在談到南極羅斯冰障一帶四個半月漫漫長夜時寫道:“銀綠色長蛇般的極光在東北方向輕輕地顫動。白晝漸漸逝去,黑夜卻在異乎尋常的平和中誕生。霎時間,我感到人和宇宙真正合為一體。我深信這一切都有旨意,人不過是這旨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