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前年秋天與沈姓青年訂下親,隻等來年春他迎娶。母親為她陸續備置的嫁妝全擱攏在紅樟木箱中,茯苓每次看發回愣,臉紅陣子。那沈姓青年棱棱的鼻,長的目,她在元宵燈會上碰過他一次,眼光才遇上,兩人都慌得如兔子跳開,直到回家,茯苓的心還撲通亂跳了許久。來年春,她又嫌它近,又急它遠,不知該怎樣才好。和母親去明月寺上香,她一尊尊菩薩都,求老天保佑世事昌平,讓她和他安度此生。
夏日,房內器具簡明,薄帳竹簾,院後野花開得正妍,有甘菊,金蓮花,玉簪……,采花洗淨,開水灼過,拌入豆腐等菜蔬,是母親尤喜的風味,清早,茯苓去院中采,不慎衣裾也染了泥,去河邊漂衣,家裏傭人也去洗麻,冬天采下的金黃香櫞正好派上用場,浸汁勝過用酸漿,風大,一會功夫院裏東西就幹了。
夜來點燈讀書,隻可厭那些小蟲飛來飛去,擾得人心煩,與來玩的女伴說起,她教她用燈草於臘月取溪河浸七晝夜,陰幹,夏月點燈即可去青蟲,茯苓怨,“不早說!如今臘月早過了,可不要等到明年”,女伴也笑,“我也才聽姑姑說起”。女伴的姑姑專司給人做媒,也通采花符咒,會好些治牙痛腦熱風疹的符咒,茯苓一看她頭勒一條紅底撒花帶,口念“急急如律令,敕!”就發笑,不過,據說還挺靈驗,四鄰八方來找她的人不少。
秋天。釀酒是頭等大事,年年父親飲的酒總是茯苓備下,今年格外多備,明年出嫁,回來就沒那麼便了。將後山養蜂人送來的蜂蜜煉熟,入沸水(取園中井水)攪拌,加入上等酒曲,另備餅子米曲等置於器皿中封好。一二日甕中即沸,又煉蜜半斤冷投之,待沸聲止再澄清半月即成佳釀——茯苓想,父親舉杯,必要惦著她這個家中最小女兒的,隔陣子,少不得和母親商議,隨便找點子醜寅卯的由頭,讓她回家小住上陣子。
冬天,說來就來。北風臨窗,屋中生起紫銅碳鑒,父親從冬至這天起研墨染梅——畫“消寒圖”是習俗,“日冬至,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則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圖’”,這習俗明人劉侗就曾有記。
冬過了便是立春,一念及此,茯苓又要耳熱心跳陣子,那是怎樣暄騰的一番嫁娶?桃之有華,玉之生澤,她就要從姑娘茯苓變作沈家新婦,和一個男人同在歲月裏過生活。
日子還同在娘家一樣,樣樣秉承禮數。除去傳統年節,還有二十四節氣,春分穀雨夏至立冬,就寒食節也要插柳踏青,拜掃祭祖,禁生火吃冷食。每節都有要食之物,需循之矩,天順其道四時有序,地順其道物物相生,古代生活簡樸又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