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花,寫下這兩個字,清氣上行。嶺南水鄉地,豆蔻的兒女。我在廣州朋友家頭回見到薑花,或者說,頭回對薑花留下深刻印象。進門櫃上,瓶中兩枝開得峭拔的花,其葉蓁蓁,暗香浮動,屋內其實裝修普通,但門廳處有了這瓶薑花,一室變得清靜可喜。
花就該有香的,白花呢,若隱若現的香,其他顏色的花呢,可香得稍稠一點。忖想下我喜歡的花,似多有芬芳,桂,梅,荷,還有梔子,茉莉,說到茉莉,我原以為它香氣清淡,前年中秋,見街對麵花攤上茉莉開得正好,買回兩盆放在室內。
夜來,香氣差不多是在襲擊,本來夜晚會鈍些的嗅覺被滿室香氣驚動。枕邊,頭頂,手伸出的地方,鼻子碰到之處,到處是圍攏的香氣。房間並不小,天花板也高,也許香氣一直在往下沉——它差不多成固態了,密度大於空氣,因此下沉。香得睡不著,香得幾乎頭痛,呼吸之間,香氣從鼻子、瞳仁、嘴巴鑽進,無孔不入,終於受不了,開窗,偏巧今晚無風,且香味濃成近固體,小微風推它不動!它們隻管在屋裏開得心醉神迷,熱戀當口,如果茉莉也有性別。也可能它們為點小事絆起嘴,鬥氣使性起來,把屋子都快香破了!我被香氣念了一夜緊箍咒,這才知道唐僧硬下心腸也很煩人。
過分馥鬱的還有晚香玉,民間叫夜來香的。童年夏天,鄰家院裏種了許多,晚上八九點鍾,和同伴在院裏捉迷藏,有幾回藏在大叢夜來香後頭,我蹲在那,屏聲靜氣,香氣衝得人頭暈腦漲。這種香以至留下後遺症,如今,即使白天見夜來香,即使隔幾米開外,人也有點暈乎,童年的香氣一直追我追到這來了。
白蘭也香,家裏有一大株,開時此起彼伏,有時不及摘就在枝上開過了頭,花瓣紮撒著,像攤開手腳的八爪蟹。這時的白蘭不香了,最香時是才開時,婦人用濕手巾蓋了,五角錢一對,淡的淺黃,削了皮的糖蔗的色,女人佩在衣襟上,涼幽幽的香。
沒有香味的花似靜物。比方牡丹,它富饒,但有點端著,特為宮裏畫師擺出的姿勢,誰叫它被封為“百花之王”呢,還曾被到處傳唱,“有人說你嬌媚,嬌媚的生命哪有這樣豐滿;有人說你富貴,哪知道你曾曆盡貧寒”——這歌詞破綻可真多,誰說嬌媚的生命一定不豐滿,那楊玉環作何解釋?還有,牡丹怎麼就比別的花更曆經貧寒?若說蕊寒枝瘦的梅,倒還讓人信服,有林逋等人的詩為證。可牡丹,它哪像受過貧寒?活脫脫富家底子,四月洛陽城,牡丹開得驚天動地,傾國傾城。
不香的花還有白玉蘭,上海市花,春天,蘇州河邊開了,小區也開了,修長的鍾狀白花,花萼處有抹淡粉,無香。見有詩歌謳歌它“那麼香,那麼濃!像春天熾烈的愛情!”,可我聞了三遍還是無香,此外我也看不出它熾烈,隻是還雅潔,叫白蘭的心性沉穩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