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麼?說來,不過就是甘願。甘願為另一人付出,付出且快樂,哪怕踏著荊棘,哪怕——本該有淚可落。
吳語小說《海上花》裏的朱藹人說:“倌人嫁人也難。要嫁人哪一個不想嫁好客人?碰到了好客人,他家裏大小老婆倒有好幾個。要是沒什麼大小老婆的,又常靠不住,拿你衣裳頭麵都當光了,你隻好再出來做倌人。”倌人素芬聞此言,道:“我說要跟客人脾氣對就好。脾氣對了就窮點,隻要有口飯吃就好了!”
“脾氣對,隻要有口飯吃就好了”——這便是甘願。
因為甘願,所以義無反顧,死心塌地,不計較輸贏,不衡量得失,一切,因了愛。
曾認識一個女人小何,她在小城醫院的藥房上班,和男友談了一年多,正準備嫁衣,男友忽然移情。小何的痛苦自不必言,但她什麼也沒說,默默轉身。
後來,男友並未追上那個他鍾情的女人,大約是對方嫌他腰杆不夠粗,他從單位出來想和朋友合夥做生意,但經濟上頗為緊張——他母親患有一種挺費錢的慢性病。他四處找人籌借,卻屢次碰壁。
小何知道了,那個夏天周末,她乘擁擠的火車到外地,在一家小郵局,將一筆錢彙至他母親工作的一所普通中學。她沒留姓名,隻在留言內說,自己是高老師的學生,高老師曾幫助過自己,自己現事業有成,聽說曾老師身體有恙,遂寄筆錢以表寸心。高老師,是他母親,是那所中學的數學教師。
他負她,她用心良苦地想幫他,還要讓他覺著心安,覺得無愧。那筆錢,原本可以讓她擁有許多新的衣飾以及N次浪漫舒適的旅行,而這些東西或許能隨同一個女人更快地尋找新的幸福。但她選擇了其他。
因為,她愛著他。
彭佳慧有首動人的歌《甘願》:“……是甘願也就不怕難,不甘願早放聲哭喊,我要你別的都不管……我愛你心就特別軟,平淡也浪漫無語也溫暖。”
我愛你,心就特別軟——這麼素樸的一句,卻將世間愛的癡迷言盡了。一顆特別軟的心,將自己低到塵埃裏,用全副身心綻放一朵白的花。
世上令人甘願的,不僅是愛情。
過馬路,男人抱著孩子走在前頭,正教孩子說話。老大不小的男人邊等紅綠燈邊說,寶哎,看,那是什麼?燈-燈,車-車……,他尾音拖得老長,那種早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稚氣令人忍俊不禁地想發笑——他背影分明是粗壯的,硬頭發支棱著,如壞脾氣的山貓。
及至與他並排,原是街角快餐店老板,平日做生意極麻利,極精明的一男人,喝斥起夥計眼珠子如魚狀鼓出,同隔壁館子店吵起架來磨拳擼袖能作吃人狀。
此刻,他粗糙的臉上滿溢溫情,他一點沒覺得自己這樣說話有多可笑,隻一臉專注地替懷中孩子扯平衣服,用揉皺的紙巾揩試孩子被口水濡濕的下巴,指大街給他望:那是什麼?
車-車,燈-燈,花-花……,懷裏孩子不到一歲,但他分明是急於要把全世界介紹指認給他的樣子。
綠燈亮,他走過去了。人海中的一個父親,懷抱的孩子使他清水洗塵,有種動人光輝。
再潑悍的女人也會有一腔子柔情給愛的男人,再蠻匪的男人也會有天真給孩子——人世間的世故與算計,甚至粗戾凶狠,遇到打心眼裏的愛,不知怎麼,就一點點全消融了,像冰琪淋在陽光下,融得甘心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