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蔬一飯(1 / 2)

一些年前,被男生追求時,她同他坐在校外肮髒的小館子吃東西,馬路上汽車開過的灰塵揚起老高。麵前是盤肉絲炒麵,三鮮湯,雖簡陋,對校園日子來說,已可慰藉下油水單薄的腸胃了,可誰也沒動什麼筷,坐著,聽車輛在馬路呼嘯駛過。

夜裏很餓,但有初潮般的情感湧動,食欲算什麼?相互躲閃的目光和七上八下的情懷足以裹腹!

後來上班,同一個男人吃飯,一桌菜,總有清蒸鱸魚,這道菜之所以記憶深刻,因為他們離開時,它總幾乎紋絲未動,頂著蔥椒優雅整潔於盤中。服務員詫異望他們一眼,他們背地裏肯定要議論,說那些菜多可惜,說那對男女多裝腔作勢會浪費!其實別說鄉村來的服務員,她也可惜,對食物的感情使她覺得暴殄天物,菜不便宜,她知道當時的他不寬裕——她日後才知道,他甚至是透支了卡和借錢才捱過的那段日子,那是他人生中最糟糕一段時日,但偏偏喜歡上她,他要麵子,也因為喜歡她總想點好些的菜,他們吃得很少,相互緊張,小心翼翼,敏感。伸筷子這樣的動作都像會驚動與損害什麼,伸得過頻更讓人羞窘:蓬勃的食欲意味粗俚,與愛情有悖。他們在這一刻也的確沒胃口,胃口把地盤拱手相讓給慌張的心。

那段日子她總與他別扭,總要別扭了才痛快一點,她也許在替那魚生氣,那麼清白柔潤的一條魚,就這樣被餓著的他們棄了。

再後來,她曾喜歡過的一個男人自外省路經,中午,冬天江邊的西餐廳,紅酒煎牛排,海鮮粥,但她沒舉箸——當情感發作,食物頓時成為感情的對立麵。

西餐完全冷卻,索寂盤中,他把自己麵前那份吃完了。回去,胃一陣陣痛,她找藥片吞下。

再去那家西餐廳時,她同他已沒什麼瓜葛。她一人,點了薯仔飯,一盅粟米海鮮湯,冰琪淋。食物上來,她忽然發現,這家餐廳手藝其實不錯。她吃得津津有味,胃口好得令她吃驚!那麼,上回來時,她都吃下去什麼?除了一廂情願的感傷和自以為是的盲目,她什麼也沒吃下。

每個人一生中都有過那樣茶飯不思的一段時光吧,餓著也美妙,充當補給的是對方麵龐,眼神,每句話每個字每一次轉頭或起身,奇妙的化學過程:一些隱匿在空氣裏的抽象轉化成具體養分,像童話中幾句咒語就能變出一鍋美味。是的,總有段日子,有一個人,可充當咒語,隻要念起,能量就在體內流得嘩嘩的。不知困,不曉饑,惟有苛刻自己方可表達對愛的虔誠。

不過再神通的咒語也會失效,童話裏雖未提及,但生活中我們心知肚明。不然,人人在感情上不都衣食無憂,又何來那麼多千瘡百孔?咒語隻能發揮少數幾次奇妙作用,往後念再多遍,也變不出什麼讓人心跳的東東。

一旦塵埃落定,繃著的心放下,空氣回複氮氧為主的成分,不再能療饑。

從半空打道回府,三餐重新信賴農民伯伯種的食糧,後來,每頓吃什麼成兩人重要話題,中飯還在嘴邊就開始問:晚上吃什麼?

吃什麼?吃來吃去無非青菜豆腐和魚,無非菜場日日裏賣的那些菜蔬,新奇海鮮山珍久食必厭。多年前,看張曉風寫,“客居歲月,暮色裏歸來,看見有人當街親熱,竟也視若無睹,但每看到一對人手牽手拎著一把青菜一條魚從菜場走出來,一顆心就忍不住惻惻的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