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借箸代籌一縣策納楹閑訪百城書(2 / 3)

東造道:“如閣下所說,自然是極妙的法則。但是此人既不肯應鏢局之聘,若是兄弟衙署裏請他,恐怕也不肯來,如之何呢?”老殘道:“隻是你去請他,自然他不肯來的,所以我須詳詳細細寫封信去,並拿救一縣無辜良民的話打動他,自然他就肯來了。況他與我交情甚厚,我若勸他,一定肯的。因為我二十幾歲的時候,看天下將來一定有大亂,所以極力留心將才,談兵的朋友頗多。此人當年在河南時,我們是莫逆之交,相約倘若國家有用我輩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來相助為理的。其時講輿地,講陣圖,講製造,講武功的,各樣朋友都有,此公便是講武功的巨擘。後來大家都明白了:治天下的,又是一種人才,若是我輩所講所學,全是無用的。故爾各人都弄個謀生之道,混飯吃去,把這雄心便拋入東洋大海去了。雖如此說,然當時的交情義氣,斷不會敗壞的。所以我寫封信去,一定肯來的。”

東造聽了,連連作揖道謝,說:“我自從掛牌委署斯缺,未嚐一夜安眠,今日得聞這番議論,如夢初醒,如病初愈,真是萬千之幸!但是這封信是派個何等樣人送去方妥呢?”老殘道:“必須有個親信朋友吃這一趟辛苦才好。若隨便叫個差人送去,便有輕慢他的意思,他一定不肯出來,那就連我都要遭怪了。”東造連連說:“是的,是的。我這裏有個族弟,明天就到的,可以讓他去一趟。先生信幾時寫呢?就費心寫起來最好。”老殘道:“明日一天不出門。我此刻正寫一長函致莊宮保,托姚雲翁轉呈,為細述玉太尊政績的,大約也要明天寫完;並此信一總寫起,我後天就要動身了。”東造問:“後天往哪裏去?”老殘答說:“先往東昌府訪柳小惠家的收藏,想看看他的宋、元板書,隨後即回濟南省城過年。再後的行蹤,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了。今日夜已深了,可以睡罷。”立起身來。東造叫家人:“打個手照,送鐵老爺回去。”

揭起門簾來,隻見天地一色,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價白,覺得照的眼睛發脹似的。那階下的雪已有了七八寸深,走不過去了。隻有這上房到大門口的一條路,常有人來往,所以不住的掃。那到廂房裏的一條路已看不出路影,同別處一樣的高了。東造叫人趕忙鏟出一條路來,讓老殘回房。推開門來,燈已滅了。上房送下一個燭台,兩支紅燭,取火點起,再想寫信,那筆硯竟違抗萬分,不遵調度,隻好睡了。

到了次日,雪雖已止,寒氣卻更甚於前。起來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生了一個大火盆,又叫買了幾張桑皮紙,把那破窗戶糊了。頃刻之間,房屋裏暖氣陽回,非昨日的氣象了。遂把硯池烘化,將昨日未曾寫完的信,詳細寫完封好,又將致劉仁甫的信亦寫畢,一總送到上房,交東造收了。

東造一麵將致姚雲翁的一函,加個馬封,送往驛站;一麵將劉仁甫的一函,送人枕頭箱內。廚房也開了飯來。二人一同吃過,又複清談片時,隻見家人來報:“二老爺同師爺們都到了,住在西邊店裏呢。洗完臉,就過來的。”

停了一會,隻見門外來了一個不到四十歲模樣的人,尚未留須,穿了件舊寧綢二藍的大毛皮袍子,元色長袖皮馬褂,蹬了一雙絨靴,已經被雪泥浸了幫子了,慌忙走進堂屋,先替乃兄作了個揖。東造就說:“這就是舍弟,號子平。”回過臉來說:“這是鐵補殘先生。”甲子平走近一步,作了個揖,說聲:“久仰的很!”東造便問:“吃過飯了沒有?”子平說:“才到,洗了臉就過來的,吃飯不忙呢。”東造說:“吩咐廚房裏做二老爺的飯,”子平道:“可以不必。停一刻,還是同他們老夫子一塊吃罷。”家人上來回說:“廚房裏已經吩咐,叫他們送一桌飯去,讓二老爺同師爺們吃呢。”那時又有一個家人揭了門簾,拿了好幾個大紅全帖進來。老殘知道是師爺們來見東家的,就趁勢走了。

到了晚飯之後,申東造又將老殘請到上房裏,將那如何往桃花山訪劉仁甫的話對著子平詳細問了一遍。子平又問:“從哪裏去最近?”老殘道:“從此地去怎樣走法,我卻不知道。昔年是從省城順黃河到平陰縣,出平陰縣向西南三十裏地,就到了山腳下了。進山就不能坐車,最好帶個小驢子,到那平坦的地方就騎驢,稍微危險些就下來走兩步。進山去有兩條大路。西峪裏走進有十幾裏的光景,有座關帝廟。那廟裏的道士與劉仁甫常相往來的。你到廟裏打聽,就知道詳細了。那山裏關帝廟有兩處:集東一個,集西一個。這是集西的一個關帝廟。”申子平問得明白,遂各自歸房安歇去了。

次日早起,老殘出去雇了一輛騾車,將行李裝好,候申東造上衙門去稟辭,他就將前晚送來的那件狐裘,加了一封信,交給店家,說:“等申大老爺回店的時候,送上去。此刻不必送去,恐有舛錯。”店裏掌櫃的慌忙開了櫃房裏的木頭箱子,裝了進去,然後送老殘動身上車,徑往東昌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