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腳踩兩隻船(1)(1 / 3)

1984年10月17日

曆史像一本書,是一頁一頁裝訂成的。—柳傳誌聯想集團開始關注並且珍愛自己的曆史,是在它發展壯大起來之後。20世紀90年代初期,它開始整理自己的曆史檔案時,創建者們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公司成立時的任何記錄,甚至根本忘記了那是在哪一天。事實上,那一天沒有鮮花,沒有剪彩,沒有官員祝詞,沒有媒體報道,甚至沒有任何開業儀式,連公司的招牌也沒有懸掛。多年以後,大家隻能依稀記得,那是1984年10月,也許是11月的某一天。隨著歲月的流逝和財產的增長,公司的曆史也豐富起來,漸漸組成一個典型的中國故事。公司的先驅為改革時代的叛逆者開辟了一條道路,也給那些雄心勃勃的後來者樹立了典範:衝破束縛的本能、不屈不撓的韌性、遠大的理想,加上幾分幸運,使他們開辟了中國的個人計算機時代,造就了中國最大的計算機公司,還讓自己擺脫貧困變成富人。

公司的成立也逐漸放射出迷人的光彩。創建者們被描述成這樣的英雄:他們是中國科學院裏一群物質匱乏、好高騖遠的知識分子,偶然間得到20萬元錢,就翻開了這個傳奇故事的第一頁。其實隻要舉出一個情節就可以知道,那時候他們對公司的未來之路一無所知。1984年秋天,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周光召在批準公司成立之後,曾經與柳傳誌有過一次談話。柳在那一天信誓旦旦地說:“將來我們要成為一家年產值200萬元的大公司。”1984年10月17日公司誕生在一間20平方米、分成裏外間的小平房裏—北京中關村科學院南路2號計算所的傳達室。此情此景被載入公司史冊,日子越是悠久,就越是被賦予聖地的意味,就像中國共產黨曆史上的南湖、井岡山、遵義、延安、西柏坡和天安門廣場。2002年冬天,這些創業者全都兩鬢蒼蒼,小平房也老了,與周圍的高樓不相協調。新來的建設者想要把它推倒,先前的建設者卻希望把它留下作為曆史的見證。經過一番保留傳統還是發展事業的激烈爭論,大家同意讓傳統服從建設的需要,同時決定把小平房重新建設在中央綠地,作為永久紀念。

於是13位早期的開拓者相約來到小平房前,在13分鍾裏拍了至少100張照片。幾天之後,他們親眼目睹這小平房在他們的地平線上消逝。賈緒福是這群人中的一個,他這樣描述小平房當年的情形:它的位置就在北樓對麵的馬路邊上。那時候,你進了計算所的西大門,往東走幾步,就能看見。房子是磚頭砌起來的,外麵是深灰色的,裏麵被隔成兩間,水泥地麵,石灰牆壁,朝南有個門,北牆有個窗戶。沒有沙發,沒有老板椅,沒有寫字台,當然也沒有電腦。你走進來,可以看到外屋有兩個長條凳,沿牆一字排開。裏屋有兩張三屜桌。桌子板凳都不用花錢買,是人家不要的破東西,我們把它修理好,弄幹淨,搬進來,然後再弄幾個保險櫃。地方雖然小,但可以坐得開。

經過一段時間的爭論和權衡,官方把聯想故事的起點定於1984年11月1日,看來是有根據的。根據公司檔案的記載,計算技術研究所曾將組建公司的報告呈送上級,並且在這一天獲得批準。然而賈緒福相當肯定地說,公司的“成立大會”,也即第一次“小平房會議”,是在1984年10月17日召開的。公司的第一次全體會議共計11人參加。這些人都來自計算技術研究所,就像當時那部流行電影一樣,都是“人到中年”。其中柳傳誌年齡最輕,40歲;王樹和年齡最長,45歲。王在那時候擁有科技處處長的頭銜,無論地位還是資曆都在柳傳誌之上,頭腦敏捷,說話既生動又犀利,在內心深處有一種不能安分的基因,總想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凡此種種都和柳傳誌相似。

可惜此人行動起來左顧右盼,留戀過去歲月裏的好處,缺少遠見。這同柳傳誌的處處設防、先謀而後動不是一回事。柳信奉“不做改革的犧牲者”,其中要旨仍在於義無反顧,王則是一步三回頭,尤其不肯成為一個前途未卜的反叛者。我們今天理解此人內心世界,應當知道每個人的出身和經曆都難免在他的性格上留下痕跡。在20世紀50年代那次全國性的階級成分判決中,王的父親被認定是小地主。每逢政治運動,他便為此感受到巨大的壓力,所以他的前半生都是在恐懼和抑鬱中度過,如今這一切已成往事,他卻還是不能讓自己的心靈放鬆。閑下來的時候,他就常常對著朋友感歎自己“膽小”。今天的年輕人一定無法理解此中苦澀,但是經過那個時代的人,一聽就會明白,僅僅是父母的身份就足以讓一個人要麼耀武揚威要麼唯唯諾諾。這樣看來,王樹和在公司成立之初的滿腔熱情,以及在一年又8個月之後的抽身離去,都是出自某種必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