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一(1 / 2)

元封五年的時候,武帝正好五十歲。

他是知天命的年齡了,卻越來越疑心。懷疑天命,懷疑眾臣的忠心,懷疑枕邊人的柔情蜜意,唯獨不懷疑的是自己。當他看著朝堂上為了國家大事爭論不休的文臣武將,擺出一張威嚴而公平的麵孔。他的心裏有一盞天平一樣,像是最最錙銖必較的街頭商販,小心的度量著,平衡著。他的眸子裏閃著倦怠卻銳利的光芒,那雙猶如三十歲人的眼睛依舊讓任何直視的人心驚膽戰。

他的唇角常有一道傷口,在後來二十三年的生命裏經久不愈。在煩躁和憤怒的時候他總是下意識的去咬住,尖牙陷進血肉中,直到口腔中有銅一般的甜腥味。那道傷口陪伴他數年時間,以至於他有時忘記了那傷口的來曆。

但大多數時候他無法忘記。

得知衛青死訊的那日他什麼也沒做,沒有安排事體沒有動身去見最後一麵。他早上得知了之後,屏退了在身旁伺候的內侍,獨自一人坐在甘泉宮的案幾邊。

甘泉宮的屋頂很高,像是浮在他的頭頂。他一抬眼就看見牆上的壁畫,金戈鐵馬跨越沙漠的場景。他定了定神,忽然輕聲的念叨起一二三,數著那壁畫上的騎兵。數到幾十,腦子一空,忘了下一個是第幾。喉嚨幹的像火燒,他的喉結費力的滑動一下,接著沉寂下去。

日光的影子在地磚上一格一格的挪下去,然後夜幕降臨。他長久的維持一個姿勢,腿腳已經麻木失去知覺。他慢慢抬起手,扣著桌沿,案幾在他的手掌下發出一聲沉重滯澀的響聲。

他對著那空蕩蕩的大殿,張開了口。喉嚨裏有嘶嘶的響聲,像是氣流通過。

他叫不出那個名字。

後來有一天夜裏,大將軍烈侯衛青已經下葬。有一天夜裏他從噩夢中驚醒,大聲的叫老內侍春佗的名字。他聽著有急匆匆的腳步聲靠近,掀開簾子一看卻是張不認識的臉。年輕的內侍蘇文帶著一絲惶恐和瞌睡中的迷蒙,告訴他春佗已經故去多時了。

他竟想不起那是什麼時候的事,要說的一切也哽在喉嚨裏,再吐不出來。他拉上了帷幔,燈光伴著內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被留在黑暗裏,忽然覺得手腳冰冷。半晌後他咬住自己的唇角,無聲的啜泣起來。他不願內侍聞聲進來查探,便愈發用力的咬住唇角。滾燙的液體滑過他已經生了皺紋的麵容,淚痕像是劃開了一道道傷痕,□□在空氣中火燒一樣的痛。

他把那個名字含糊的咽在唇邊,攥著自己的衣袖像是曾經抓著什麼人的手。他在天光之前因為痛哭失去了力氣,疲憊的睡著了。他並未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那時他在深夜中孤身一人,一生從未感覺如此孤獨寒冷。

他知道有些東西再也不會回來,縱然他坐擁天下富有四海。比如他的年少時光,比如大漢盛年光景,比如那些曾深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