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她問我，“我是在哪裏把我的丈夫也就是這個中了風的病人帶回家的嗎？”我一時傻住了。我想：一個上了年紀，又有高血壓、心髒病，還有糖尿病的人，隻要跌一跤，仍然有中風的危險，所以我怎麼猜得到眼前這個女人的丈夫中風的地點呢？所以我隻能狐疑地看著她搖搖頭。
她“哈”了一聲，“說了你也不信，是在一間旅店裏。
當我接到電話趕到的時候，旅店的一名負責人告訴我，和我丈夫一起開房的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其實我早就聽到有關我丈夫有外遇的事，起先還以為是謠言，目的是挑撥離間我們夫妻之間的感情，現在我終於相信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說到這裏，她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她的話，使我聽得入了神。我真沒想到，像這麼不光彩的事，她也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說；更何況一張圓桌的人當中，除了一兩位之外，其他的都是第一次見麵的，像我。換了是我，我是絕對不願意說的。家醜不可外揚嘛。
“那是幾時的事？”有人問了。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了：“都快十年了。這十年，可過得真不容易哪！”
眼前的這個女人說她四十八歲，可是從她的身材、膚色、容貌、頭發各方麵去判斷，卻最多隻有四十歲。她不但風韻猶存，而且容光煥發，是一個很有氣質、很有教養的女人。我不明白從一個鍾頭前開始聊天，聊到她的家庭和身世時，她會那麼坦然地、像講述著他人的故事一般地把自己的事都抖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於是問道：“那麼那個跟你先生要好的女人呢？”
“從那一天開始，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想：倒不是因為東窗事發，而是因為有關的男人已經是個廢人了。你們想：誰有興趣跟一個半身不遂的人混下去？可我不同，我是他的合法妻子。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哪！雖然感情變色了，但是名分還在。對任何一個病人我都有同情心、憐憫心，何況有關的男人還是曾經愛過我的丈夫。所以自從帶他回家的第一天開始，他在我的心目中隻是一個不幸的病人，而我是一名護士。我悉心地照顧他，一年又一年，一直到他幾乎完完全全康複了。”
“你的氣量真好，你真偉大。”一個聽眾禁不住衷心地讚美她。
我也跟著說：“那麼你先生是不是很感激你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因為曾經傷害了你的感情而後悔？”
“他是不是後悔我不知道。他沒說，我也沒問。至於感激的事，我倒不稀罕。護士是不會期待病人向她表示感激的。
總之，這些年來，雖然同在一個屋簷下，可是我認為我跟他的恩情已絕，所以既不同床，異夢是必然的。但我是無所謂的，沒有他的合作，我也把兩個孩子拉扯大了。”
對了，我怎麼忘了她還有兩個孩子的事呢？現在他們怎麼樣了？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之後，她說：“都大學畢業了，而且都在做事，一個是會計師，一個是醫生。我的責任完了，我也安心了。”
當她說到這裏，我終於為我的疑問找到答案了：是她的驕傲，她對下一代的奉獻有了成績的驕傲，使她再也不把她的丈夫的婚外情所造成的家醜放在心上。她的驕傲，其實也就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弱女人出人頭地的驕傲。當人們都以一種敬佩的眼光看著她時，她怎麼還會把陳年的家醜視為家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