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唉,媽唉,你不要為我擔心,我們人多,不會吃虧的!”
可是一看到滿老太太和楊大娘兩雙皺紋四鎖濕瑩瑩的小小眼睛,和新媳婦一雙帶笑黑眼睛,就明白家中老一輩擔心的還有更深一層意義,不免顯得稍稍慌張失措,結結凝凝的說:“娘,你放心!我們不會隨便殺死人的。都是家邊人,無冤無仇,縣長也說過,這回事隻要肯交出冬生和……罰一點款,就可了結。我不會做蠢事殺一個人,讓後代結仇結恨,纏個不休!”
老太太說:“你萬千小心,不要出事!你不比縣官,天大的禍事都惹得起。你是本地人,背貼著土,你爺爺老子墳都埋在這裏,不能做錯事!我心都疼破了,求你老子保佑你。菩薩保佑你,我為你許了兩隻豬!”
新媳婦年紀輕不甚懂事,隻覺得大隊長格外威武英俊。
一行人眾向老虎洞出發時,村中婦孺長老都一同站在門前田塍上和藥王宮前麵敞坪中看熱鬧,這個亂雜雜的隊伍和雪後鄉村的安靜,恰恰形成一個對比,給人印象異常鮮明。都不像在進行一件不必要的殘殺,隻是一種及時田獵的行樂。
老虎洞位置在高峴偏東二十裏,差二裏許路即和縣屬第九保區接壤。田姓在九保原為大族,先數代曾出過一個貢生,一個參將,入民國又出過一個營長。有一房還管過兩年猴子坪的水銀礦,這點功名權勢,在鄉下結果是有相當意義的,影響到這一族是一部分子弟從莊稼漢轉入縣裏中學讀書,另外一部分子弟,又由田裏轉上山砦,保留個對泥田硯田均無興趣,不耕而獲的幻想,先還是用鐮刀獲人的莊稼,隨同民國民族曆史墮落的發展,到後即學會用火器收獲他人的財物。有一些不肖子弟在本村留不住腳後,方轉入高峴屬刨荒山。高峴屬土地最富腴原在滿家住的村子,那一壩冬水田和四山茶桐梓,再加上去本村五裏官路上的那個大市集,每逢三六把附近五十裏貨物集中交易,即以山貨雜物鹽布茶漆的集散,影響到許多人經濟生活,得天獨厚處,已夠其他村保人民羨慕,自恨不如。加上滿姓大戶財富勢力集中,自然更遭物忌。老虎洞在高峴屬算極荒瘠,地在XX河上遊,平時水源小,滿河灘全是青石和雜草。夾岸是青蒼蒼兩列懸岩,有些生長黃楊樹雜木,有些卻壁立如削,草木不生。老虎洞分上下二洞,都在距河灘百丈懸岩上,位置天生奇險,上不及天下不及泉,卻恰好有一道山縫罅可以上攀。一洞幹涸,裏麵鋪滿白沙,一洞有天生井泉,冬夏不竭,向外直流成一道細小懸瀑。兩洞麵積大約可容上千人左右,平時隻有十月後鄉下人來熬洞硝,作土炮火藥或煙火爆竹用,到兵荒馬亂年頭,鄉下人被迫非逃難不可時,兩屬村子裏婦孺,才帶了糧食和炊具,一齊逃到洞中避難,待危險期過後再回村中。後來有逃難人在洞中生育過孩子,孩子長大成了事業,因此在幹洞中修了個娘娘廟,鄉下求子的就爬上洞中來求子,把廟中泥塑木雕女菩薩穿上繡花袍子。地方既常有香火供奉,也就不少人蹤。隻是究竟太險,地方雖美好實荒涼,站在洞口向下望,向遠望,有時但見一片煙嵐籠罩樹木岩石,泉水淙淙,怪鳥一鳴,令人絕俗離世。
兩個洞既為人預先占據,把路一堵住,便成絕地。除附近小小山縫還生長些細藤雜樹,鼯鼠猿猱可以攀援,任何人想上下都不可能。
做案的田家人本意不過是把土貨奪過手,放冬生回去傳話,估量滿家有錢怕事,可以換兩支槍。湊巧冬生和拐巧秀逃到田家砦子吹嗩呐的一位迎麵碰頭,於是把冬生暫時扣下,且俟派人接頭換得了槍,大家向貴州逃奔時再釋放冬生。不意吳用孔明算左了計,把握不住現實,大隊長為麵子計,竟邀縣長出巡剿匪。這一來,因激生變,不能甕中捉鱉,讓人暗算,大夥兒隻好一齊入老虎洞,以逸待勞,把個大隊長拖軟整溶再辦交涉。
當地人民武力集中在河下懸崖兩頭,預備用封鎖方式圍困洞中一夥時,洞中一夥當真即以逸待勞,毫不在意的,在上麵打鼓打鑼的叫嚷笑鬧。一切都若有恃無恐,要持久戰下去,且算定持久下去,官方和高峴一村子人,都必然在疲勞饑餓下失敗。地勢既有利於洞中一夥,下麵新火器不僅無從使用,且得從草叢石礫間找尋掩蔽,防備上麵用火器或石卵瞄準。好些情形都和荷馬史詩上所敘戰事方法相差不多,今古不同處即在這種情形下,縱再有個聰明人想得出用大木馬裝載武士,也無法接近洞口,趁隙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