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母女糾葛:譚恩美(3)(3 / 3)

小保姆懷孕後用帚條捅進子宮死亡。自責和愧疚使雯妮變得勇敢起來,她生平第一次對文福發了火,羞惱成怒的文福瘋狂打六個月的女兒的耳光,直到雯妮跪地求饒。孩子被打出了精神病。一次生重病,文福忙著打牌,不送孩子去醫院,也不讓醫生前來就診,結果孩子死了。萬念俱灰之時雯妮發現自己又懷上了一個孩子。這時,文福弄了一個年輕女孩在家裏奸宿。雯妮故作糊塗,這個不識字,舉止粗魯的女孩在夜總會當歌手,夢想成為電影明星。文福不在家時,兩個本應劍拔弩張的情敵之間不僅相安無事,彼此惺惺相惜,有一種超越功利的欣賞和喜歡。敏懷孕後被趕出家門,雯妮提出離婚,卻被輕蔑地告知:“什麼時候我想休掉你,我會跟你講的。用不著你來告訴我該怎麼做。”雯妮為他一個接一個地打掉孩子,她的身體不屬於自己,雖然她還年輕,但已經沒有了希望,沒有了信任,沒有了天真。雯妮痛苦地忍受了這一切,但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反抗。她以傳統女性的堅韌和勇敢在等待一個機會。就在逃離他前夕,文福還找上門來用搶逼著強奸了她,搶走機票。如果不是胡蘭的到來,雯妮一定會重回噩夢,落在這個惡賊手裏。這樣一個無惡不作的男人像陰影一樣糾纏著雯妮,哪怕遠隔重洋,她還會從噩夢中哭醒,害怕他再次找上門來。

甚至雯妮的父親江少炎,也不是一個正麵形象。在雯妮外婆上門求助,如何挽救被革命黨迷住心竅的女兒時,他趁人之危,把舊日好友的千金收為小妾。卻不善待她,在妻子離家出走後,妻子的背叛帶給他的羞辱他都傾瀉在女兒身上。把六歲的女兒送到鄉下,十幾年不見她一麵。明知女兒許配的人家不好,卻認為女兒性格也不好,正好可以懲戒一下。雯妮一生的悲劇父親是應該負責的,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也因此嚐到了親手種下的苦果。在他中風失語的日子裏,文福一家儼然主人一樣住在江家頤指氣使,肆意折騰,對江少炎威脅嗬斥,不能不說是一個反諷。追根溯源,這個惡魔是他自己召進來的。

譚恩美的小說中的華裔母親總是在講述過去的故事,她不願也不能忘記她所走過的路,她的生命的脈絡。她經曆過那麼多磨難,承受過那麼多痛苦之後,如果她忘記這一切,她的損失更大:她將無法從她的痛苦中獲得任何經驗。同時,促使她講述的還有確認身份的焦慮和身在異國的迷惑。卡爾維諾說:“奧德修斯從忘憂棗、咯耳刻的藥和塞壬歌聲的魔力中拯救出來的,不隻是過去或未來。對於一個人、一個社會、一種文化來說,隻有當記憶凝聚了過去的印痕和未來的計劃,隻有當記憶允許人們做事時不忘記他們想做什麼,允許人們成為他們想成為的而又不停止他們所是的,允許人們是他們所是的而又不停止他們想成為的,記憶才真正重要。”107她們正是在故事講述中梳理自己的曆史,也希望冀講述的方式把對中國文化的觀念傳遞給自己的子女。譚恩美在聽故事和用筆再次記述下來的過程中,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華裔身份和華人傳統流淌在自己血脈中的事實。譚恩美用技巧讓她小說裏的人物和事件都罩上一層文化、民俗的光暈,這光暈就像積澱層,隱藏在文本的縫隙裏。這使得作品煥發出一種異國情調的美。無論對美國的讀者還是對中國的讀者,都能從中感受到譚恩美的文化認同。

但是作為一個完全接受美國教育長大的美國人來說,讓她全盤接受中國文化,並將此當作自己的根,也是不太現實的。這些喝可樂長大的孩子已經不再是中國人,雖然外貌上與母親極為相像,但是她們不會說中文,用美國式的思維方式行事。當她們把目光投向中國時,更多的是以美國人的目光在審視東方。她的接受是有限的,帶著質疑目光和批評的。又因為她對中國文化的接受是二手傳遞,因而她對中國文化的認知有著很強的誤讀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