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歌苓的創作常常落筆於國內的人和事,她非常關注女性的命運,常常與那些底層生存的,有著悲劇遭遇的女性有著感同身受的疼痛感。除了對其生活進行描述外,更是以一顆女性的心靈對作品中的女性進行了精微化、細膩化的心理刻畫。
《誰家有女初長成》敘述農家女孩潘巧巧被拐賣到偏遠山鄉,被拐賣給兄弟二人,不堪兄弟淩辱,殺掉兄弟倆,逃亡到邊境一個兵站,最終被逮捕的傳奇故事。乖巧聰明的潘巧巧具有好女人的一切素質,本是山野一朵自足開放的燦爛小花,她對人生充滿了美好憧憬,對人信賴,對這個世界忠厚寬仁。卻被一步步誘入命運的陷阱,被肆意踐踏。作者在追問:為什麼那些女孩子會被拐賣?她們在想些什麼,她們如何麵對被拐賣之後的生活?
封閉的山鄉因有了電視而吹進了城市文明的風,巧巧(隻讀到小學五年級)一心向往電視裏看到的繁華城市,要擺脫閉塞的鄉村。這是無處不在的媒體影響力,是都市文化對鄉村文化的殖民和強大的吸附。它給巧巧這類女孩子展示了十分廣闊的新鮮的生活空間。在被拐賣之前,這種渴望是折磨她們的最大痛苦。巧巧的向往落在曾娘們眼裏,無數個不安份的要強的女子就成為她們謀取暴利的工具,被騙著走向了各自的命運之路。正是城鄉之間的巨大差別形成的驅動力。
她離開家鄉,同時也就被家鄉拋棄了。“黃桷坪走出去的女孩,如果沒有彙款單來,她們的父母就象從來沒有過她們一樣,就象懷胎懷得有鼻子有眼了,硬給鎮計劃生育主任押解去打掉的那些娃兒一樣,落一場空。那些父母想得很開,這些沒有彙款回來的女娃兒就算多懷個十六七年,十七八年的一場空。”這些不帶一點敘述情感的語言很有力量。平淡中埋了刺,簡簡單單,卻一層一層不動聲色地把真相剝給你看。
認命中的“命”是指命運,也即人力所不能改變的一切客觀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綜合。老子也曾認命,孔子也說“五十而知天命”,又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126這種關於命運的認識已經俗化為中國普通民眾的思維方式了。俗話不是說“富貴在天,生死由命”“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命裏隻有三鬥米”人們稱賞儒家的樂天知命,容易滿足現狀,輕易地就為自己找到了滿足的理由,也就是認了命了。“一個女人認了命,自己是不知道的。……巧巧很多日子以後回想起這個晚上時,才懂得自己;她那時才懂得自己其實跟祖母、母親,黃桷坪一代代的女人相差不大,是很容易認命的。”嚴歌苓多次用這樣的句式來穿插自己對人物命運的觀感,假借主人公之口,造成一種反省氛圍,一種屬於思想者的善於總結歸納的氣質。如果沒有這些穿插,那麼隻會是一個簡單的關於拐賣的社會新聞故事,並且因屢見不鮮而顯得題材陳舊。但是嚴歌苓高明之處就在於她善於點染。她並不想把小說當作“社會疾病的診所”,而是想深入到一個女子的心靈世界,了解她之所思所想。她們實際上也是自己內心激情的犧牲品。
這實際上是嚴歌苓一貫的做法,她是個命運感和女性意識很強的作家,她很有抗爭意識,但同時她也認同人在命運中無可奈何的渺茫感。在強悍的人生風暴麵前,人隻不過是一粒沙子,愈反抗,墜落得愈快。尤其是女性,很難掙脫命運所加諸給她的困局,因而認命,坦然麵對,積極承受,苦中作樂,呈現出另一種美來。
嚴歌苓評價巧巧是個實惠的女人:她的年輕好看,勤勞能幹,肯吃苦會過日子,長得豐腴,帶點風騷,能生會養。她的帶著笑渦的麻利的小手,肉嘟嘟的巧嘴巴,過五關斬六將的笑等,這裏“實惠”是指實用,貼近凡俗生活。在那個偏遠的兵站,巧巧的到來激發了二十多個男兵的愛心。人人為她動心,為她的美麗勤快,她的伶牙俐齒所吸引。兩個男人與她命運息息相關,劉合歡和金鑒。劉合歡是個實惠的男人。在與世隔絕的高原當了九年兵的劉合歡有點痞,他胸無大誌,缺少情操,會利用手中職權,用物品同過路汽車兵交易;成熟,世故,帶點油滑,玩世,滿嘴髒話,但是他能帶給困境中的巧巧以真實的溫暖和幫助,他真心愛巧巧並願意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