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已經說過,蘭花其實是個賢良的女人,吃苦耐勞,忍氣吞聲。她也看不起地主,平時不大跟他們說話,最多看到了,鄉裏鄉親的,點個頭而已。她甚至不大認識大華。大華也不大認識她,她不算漂亮,更不風騷,一個普普通通的良家婦女,已經有三個孩子了,看起來比大華還大四五歲的樣子。若是沒有意外,他們倆八棍子也打不到一塊去。若是周江紅稍微有點人性,也會什麼事情沒有。可是周江紅比莊子還豁達,人家是老婆死了,沒有辦法才鼓盆而歌的。周江紅是老婆在家肚子痛得滿地亂滾、死去活來,他還在酒館敲著碟子唱《瀏陽河》。很多鄰居都聽到她老婆痛苦的呼叫了,聽到的人都跑到酒館去告訴周江紅。
周江紅,你老婆身體好像有毛病,在家裏叫呢,你快回去看看。
周江紅,蘭花好像病得不輕,快帶她去醫院。
周江紅,快點回去,你老婆在家,看那樣子快不行了。
一個人說得比一個人嚴重,周江紅充耳不聞。那時候他還沒醉呢,或者說還沒有喝過癮。他出去的時候,蘭花就說肚子疼了,他根本不理。肚疼有屎,叫我幹什麼?上馬桶去。他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所以人家叫他,他一律說,曉得了,我曉得了,她從早上就嚎了。他那意思好像是疼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死,會有什麼問題?嚎就讓她嚎去吧。
四五個人都叫過了,店家總覺得不安,說,周江紅,你先回去看看,沒事再過來好了。
周江紅說,你不是好人,想貪汙我的酒,我這碗裏少說還有三兩,我回去了你就把我的酒倒出來,再摻水。你以為我不知道。
店家哭笑不得,那時候,大華正好在酒館裏稱了二兩花生米。店家好像有主意的樣子,他稱好花生米,對大華說,要不你去看看,你去看看。
他也是瞎抓差,總覺得周江紅在他的店裏,不找個人代替去看看說不過去。大華楞了一下,沒說什麼,就去了。原本大華是不該去的,他應當謹記他母親的教導,少管閑事,多吃飯。他這樣的身份在哪裏都隻能這樣,說話都不能大聲,哪裏還有管閑事的道理。可是,店裏的人叫他去,他還有些驚喜,難得有人覺得他們還有用,基本上,平時沒什麼人理他們的。他就去了,從酒館到周江紅的家,要走15分鍾左右。來回應該30分鍾吧。可是周江紅大概不到20分鍾就回來了,他是跑回來的。
他說,是真的。不得了了,蘭花滿頭是汗,臉色煞白,在地上滾呢。看樣子要馬上送醫院。
店家就去叫周江紅,他已經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店家也著急了,說,你去找赤腳醫生去看看,快!
大華又跑去找赤腳醫生,正好那天赤腳醫生不在家,走親戚去了。天已經黑下來了,店家也慌了神,平常這時候,蘭花要來架她男人回去了,現在也沒人管他了,店家還要下班呢。那時候的酒館是公家的。
平時不大則聲的大華,這會兒反而比店家有用。他說,先別管周江紅了,救人命要緊。我看蘭花那樣病得不輕,要去醫院,我去東碼頭看看,哪家的船願意去趟城裏。
店家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對大華說,那邊就交給你了,我這兒走不開。
後來大華果然找到一艘船,也沒再去問店家,直接跑回麥村要帶蘭花去看病。蘭花的三個孩子,最小的六歲,不停地哭。蘭花披頭散發,一點力氣也沒有,搖著頭不肯走。大華想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剛才買的二兩花生米,扔在三個孩子麵前,還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多買點。”然後不由分說,背了蘭花飛一樣就跑了。
大華整整忙了一個晚上,蘭花都看在眼裏。蘭花自從嫁給周江紅,從來也沒有人這麼緊張過她,這麼伺候過她。而且,除了她的老公周江紅,別的男人也沒有那麼接觸過她。大華將她馱在背上,上了船,然後抱她放妥當在船艙裏,檢查的時候,也是他抱進抱出的,醫生說如果你愛人再來晚了個把小時,事情就大了。蘭花眼淚就下來了,她握著大華的手,握得緊緊的。大華長這麼大,沒接觸過女人的身體,剛才忙亂的那陣子,還沒感覺,現在被蘭花握著,感覺就來了。可她畢竟是人家的老婆!這個周江紅也太不是人了。醫生出去了,蘭花哭出聲來了,蘭花是真的傷心,若不是大華,她熬不過今晚。想想自己以前所受的委屈,再想想這一夜,大華的體貼,她的確不能不傷心,怎麼自己就嫁了個那樣的丈夫?做女人原來也不是天生要受氣的。她娘在她臨嫁的那個晚上,跟她說,做一天姑娘做一天官,結了婚,就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了,凡事多忍耐,這男人,年輕的時候,少有幾個脾氣好的;什麼事情,多讓著點。娘怎麼沒說,這世上原來也有疼女人的男人。她越哭越傷心,大華本是個心軟的,再說長這麼大還沒有女人在自己麵前拉著手哭過,不知道怎麼辦好,隻是一味地說,不要哭,不要哭,醫生說掛了鹽水就好了。這個手不敢抽出來,那個手還想幫著去擦擦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怎麼弄的,蘭花竟象一隻貓一樣窩在他懷裏了。蘭花睡著了,睡得很安穩,他半個屁股坐在床邊,環著蘭花,一動也不敢動。而蘭花自己的男人,還在酒館的桌肚下麵睡得正香。
他們倆好上了,在回去的路上,經過一片茂密的甘蔗地的時候,蘭花主動將大華拉進去了。大華本來以為這輩子自己都不會有女人了,他隻在夢裏模糊地看到過他想看到的女人,不太確定,還很遙遠,反倒增加了他的煩惱。他是個那麼健壯的男人,莊稼地裏那點活根本不可能消耗他旺盛的精力,他經常在東碼頭幫船家無償地卸貨,煤、磚瓦、石頭,都是些少些體力都不行的活;在造船廠一肩膀扛兩百斤水泥健步如飛,他不計報酬,隻想多出點汗,他的那些精力需要一種正常的途徑來發泄。他那時大概三十多了吧,生鐵一樣的男人,最後趴在蘭花的身上竟像水一樣地哭了。他徹底地疲倦了,這種疲倦真好,他感到自己是人了。而蘭花,她的兩手插進大華的頭發,她從昨天開始一直在想,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不是自己的呢?
接下來的日子,周江紅還是搖搖擺擺地晃蕩在西鄉鎮上,還是常醉不醒在小酒館,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哪裏有什麼異常。而西鄉鎮上眼尖的人已經看出點什麼了,蘭花變得愛收拾了,臉上氣色好了;有幾個人不止一次地看到蘭花和大華中飯以後一個先後地走出了麥村,到下晚的時候又一個先後地回來了。雖然這先後之間隔著還有段時間,比如,大華可能是11點鍾出去的,然後11:30蘭花才出去。但是,管閑事的人總是多個心眼,再加上街上無人不曉的蘭花的命是大華拾回來的,那些人開始猜測了。
按道理蘭花不會啊,那麼顧家的女人。
說不準,攤上那麼個丈夫,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對她好當然向著誰了。
這可麻煩了,都是三個孩子的娘了。
麻煩個啥,那醉鬼哪裏還知道個人事?
有人就想去試試看周江紅還知道人事不,在他半醉半醒的時候就跟他開玩笑,你女人怎麼這些時候越來越水靈了,你知道原因吧,說給我們聽聽你給她用了什麼秘方。
周江紅那時候還沒有完全醉,這話聽進去了。想想是不大對,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女人最近有些反常了,晚上竟還有幾次不讓上身了,說醫生說了,她那肚子疼的毛病,都是這個引發的,她怕再肚子疼。當然周江紅不管這個,他還是上去了,不過心裏總有點疙疙瘩瘩,今兒個這麼一提醒,他連喝酒的心都沒有了,這是個大事。莫非這個臭娘們外麵有人了,是誰?他一個激靈,醉意全無。招呼店家記賬,他今天有點事情,不喝了。試他的那個人有點後悔,也有點期待,有好戲看了,不過,蘭花人還真不壞。再想想,我也沒說什麼,不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