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自己讀《論語》
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論語·憲問第十四》)2500年前的這句話,要是按今天的語言習慣來理解,會讓人很瞧不起古人的,以為古人很自私。如果把那個“學者”等同於今日那些偶爾剽竊抄襲、招搖撞騙的所謂“學者”,那就更是大謬不然了。
孔夫子一生都在學,真正做到了“活到老,學到老”。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第五》)看來對於“好學”,他是沒有過謙,而且還自我表揚了。就這一點來看,孔子比現在的某些領導做得要好一些。現在有些領導,一到自我批評時,第一句就是“學習不夠重視”、“學習不夠認真”,或者“對學習抓得不緊、不深入、不係統”雲雲。《論語》開篇第一個字就是“學”:“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隻不過是把這個“學”字與“習”字分開來說的,與我們現在把“學習”含糊在一起有所不同。朱熹活在宋代,與孔夫子的時間距離比我們近了將近一千年,所以他老人家還是比較能理解夫子所言。朱熹對此的解釋是:學為效,習為行。現在某些地方方言裏,還保留著把“學”讀成“效”的,可見朱熹的解釋是可信的。如此,所謂的“學”就是指效仿他人的行為了。
“古之學者”,他學的動機或目的是“為己”。這看起來很自私,很不光彩,讓今天的人很瞧不起。但是,如果今天的人能夠知道他們學的主要內容是什麼,也許就能糾正自己的見解,從而消除對古人的誤會。
古人學什麼呢?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第一》)從有子所言可知,古人是學“本”的。這個“本”就是“孝弟(悌)”,把這個“孝弟”的“本”立好了,所有的道理才有所生發,於是要達到“仁”的境界就成為可能了。那麼,什麼是“仁”?如何才會達到“仁”呢?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論語·顏淵十三》)原來,孔子想讓大家“為仁”,完全是一種個人修養的提升,隻能“由己”而不“由人”。所以,通過仿效他人而使自己成為仁人,成為仁人是一種自我追求的自覺行為;而不是為了讓別人認為你是仁人,或者使別人看你像個仁人,而去“學”的。在《論語·衛靈公第十五》裏,孔子還說:“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意思是德行好的人總是嚴格要求自己,隻有那些“小人”才會對別人求全責備。當然這個“求”不是請求、乞求的意思,而應該是自己檢討、反省,不斷完備自我、提升自我,如曾子“日三省吾身”。自我檢討反省,自我提升完備,才是最根本的“學”法。這大概就是“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的意思吧。如果我們不幸把“為己”理解成為自己謀私利,把“為人”理解為“為人民服務”,那樣,孔子會很著急的。
古之名相說“半部《論語》治天下”,今之教授說“《論語》是一碗心靈雞湯”。我胸無大誌,更無野心,讀完整部《論語》,還是沒能萌生“治天下”的念頭;我又一向對未來不太看好,壽夭本無所謂,所以,“雞湯”的滋補與味道依然模糊不清。但是,為自己平複浮躁,打發無聊,消除鬱悶,希求一時半刻的安寧,我還是覺得讀一讀《論語》,不無好處。這就是我所宣稱的“我為自己讀《論語》”的意思。
大約是受古代出版業發展水平的限製,或者還有編書者“水平不高”的因素,我總覺得《論語》是一本淩亂不堪的書。如果是“為人”而學,那就要熟記文中的字句,既可以在人前炫耀自己的淵博,又能用聖人之言來教訓別人。但這《論語》讀起來真的有點“不倫不類”,能夠記住的為實不多,就我而言,想“為人”也的確做不到的了。我為自己讀《論語》,讀著讀著,居然有些“禪意”了,那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