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拾人牙慧(4)(3 / 3)

太多的細節我不想說。我隻是突然覺得,那位被打的,其實在肉體上並不會有什麼傷害,但是,他心裏的感受呢?他肯定不會去問警察,你憑什麼可以打我呢?也許,在他的心目中,警察打他已經不是什麼問題了。他現在最關心的是,警察能否行行好,把車還給他,需要他給一點什麼好處,包括再打兩下,他肯定也是願意的。

街上的人依然那樣圍觀著,沒有人覺得被打的人有什麼臉麵的問題,也就是尊嚴的問題。於是,我心裏一陣冰涼:通常我們所認為的尊嚴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警察舉手打人時,我心底產生一種憤怒。我覺得自己似乎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因為據說有正義感的人,在看到不平時,會產生憤怒。但是,我的憤怒很快就被那一身威嚴的警服一掃而光。我很害怕。如果我敢於站出來說幾句息事寧人的話,被打的人也許會感激一下,但是,打人的人呢?他們會對我怎麼樣?也許真的接受了我的建議,得饒人處且饒人;也許會惱羞成怒,同樣也給我兩下耳光?根據當時的情景,直覺告訴我,十有八九是後一種結果。於是,此時的我也沒有了尊嚴,因為我不能伸張正義。

我終於像做了什麼不光彩的事情一樣,灰溜溜地走了。已經是幾天過去了,街上的一幕不時會在我的眼前閃過,那兩個警察的模樣是那樣的清晰可見。當今天我再次看見那兩個警察時,我突然發現,他們的身上,好像也沒有什麼尊嚴可言,也許正是那打人的兩下,同時也把他們自己的尊嚴打掉了。如此,我是否能夠得出這樣一個結論:人本來也許是有尊嚴的,但這種所謂的尊嚴極其輕飄,一陣輕風就可以把它刮得幹幹淨淨。比如,街上的那一次經曆,被打者不能維護自己的尊嚴,打人者自己把尊嚴打掉了,而包括我在內的許多看客,在看打與被打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丟掉了尊嚴。

靈魂從蟒蛇的絞緊中逃竄

--讀陳建輝《遺恨雅加達》

盛產散文的莆田,近年來很是抽出了幾穗小說。陳建輝也算其中的一穗,盡管這一穗現在還有點青澀。《遺恨雅加達》可以算是這一穗上的一粒穀子。

讀完《遺恨雅加達》,我有好幾個晚上做了惡夢。夢的內容大體相似,都與蛇有關。

“她冷冷地笑了,那笑容裏埋著很深很深的意味,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像湍急的漩渦,陰冷黑暗,寒氣混合著淒厲的眼神,直逼我的身體,我感覺到被大蟒蛇絞緊似的快喘不過氣似的,很可怖。”

建輝就這樣“陰冷”地寫著。我讀著讀著,脊背上也有一股陰冷之氣嗖嗖地吹著。這陰冷之氣肯定是從大蟒蛇那開叉的舌尖上發出來的。我明白了,惡夢的起點原來在此。

那個對“我”(小說中名“布萊特”)冷笑的人,是個叫黎恩的女孩。她是個還在大學讀書的“非常漂亮的華裔少女”,祖籍是中國的潮汕,現居印尼的雅加達。她的家庭曆經祖、父二代的摸爬滾打,現在當地已經進入富有的階層;但是富有卻不一定都是幸福快樂的。

她的母親在生下她之後,患上了嚴重的產後憂鬱症,又連續經曆二次血腥的排華惡浪,病情更為嚴重;在當地巫醫的“轉桶”和“電擊”的“治療”之後,母親終於被治成了精神病人。黎恩還有一個庶母叫貝琳達。這是個柔和的女人,視黎恩如己出,關愛自不必說。盡管父親忙於生意,較少和一家人在一起,但他卻給家人提供了充裕的物質享受。黎恩正在讀書,有自己的小車。這一切,本來應該讓黎恩的生活如“五月的風吹在天上,朵朵的雲兒顏色金黃”,可是,黎恩卻總是生活在“死亡後的清晨”裏,並且連最是愛情年華,對愛情卻也“將不再使用”。這難道也是富貴不知樂業,長在福中不知福的通病嗎?

其實,黎恩生活的整個場景,就是由一條巨大的蟒蛇盤踞而成的。這條蟒蛇的每個鱗片上都有種族、宗教、國家和性別的黏液,而人的靈魂的有效成分是欲望,欲望包裹在種族和性別中,萌生出宗教和國家,但是欲望最終總是要被種族、宗教、國家和性別所消解。靈魂一旦被蟒蛇絞緊,如果不能成功逃竄,靈魂必死,別無選擇!

建輝的《遺恨雅加達》,是否有這樣一種暗示?或許就是如他所反複提及的“無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