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樹是她的好本事。萬春閣裏有棵枝丫低矮的榕樹,從那裏可以看到萬春閣小廚的院落。每當尹美人因醉酒或懷疑她偷了東西而追打她時,那棵大榕樹便是她最好的藏身之處。
最後一次爬上大榕樹是上個月的事。那天黑雲翻滾,鴉雀亂飛,小廚裏為伊曉蝶盛粥的醫官哆哆嗦嗦地將藥粉和一隻雞蛋攪進了粥裏……
“你們快來看呀,有一個宮女爬到樹上去了!”樹下傳來脆生生的喊聲,把小公主的思緒拉了回來。
小公主回過頭去,隻見樹下已經聚集四五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姑娘。領頭的那個女孩兒頭戴紅瑪瑙鏤花耳墜,手腕套著配金色鈴鐺的腕釧,身穿玫紅對襟褙子和彩繡孔雀裙,正懷抱著雙臂,像欣賞奇珍異獸一樣地看著她。
“趴下去,趴下去。”她揮手向著小公主示意,“不然就不像了。”
小公主疑惑地盯著她。
女孩兒迸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如果要扮得像天竺國的大象的話,你的後背還應該拱得高一點兒。”說著,她扮了個鬼臉。
小公主一動不動地扶著樹幹。
“你要是再不聽本公主的命令,本公主就要把你的梯子搬走了。”那女孩兒不耐煩地蹙眉號令。
小公主下意識地抱緊樹幹,半驚恐半猶疑地盯著她。那女孩兒懊惱地一揮玉手,幾個跟隨的小宮女便七手八腳地把靠在樹幹的竹梯搬走了。
“這個梯子搬到哪兒去呀?”小宮女問。
“搬到她找不到的地方。”那女孩兒輕聲一哼。
“是,寶康公主。”
風越來越冷,太陽漸漸西沉。透過濃密的樹葉,西邊的山巒燃燒了一層醉人的紅色,但那紅色就和小公主心裏此刻的恐懼一樣灼熱且不斷蔓延。
“哇!哇!”頭頂突然傳來恐怖的叫聲。一隻渾身漆黑的大鳥掠過她的頭發,從樹枝間俯衝出去。
有黏稠的東西順著臉頰流淌,伸手一抹,滿是猩紅的血跡。原來剛才那隻黑鳥的爪子在她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抓痕。抬頭向上看,頭頂上有一個碩大的巢穴,幾隻嗷嗷待哺的小鳥正從巢裏探出頭,呱呱叫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那目光令她惱怒,她踮起腳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個鳥巢。樹枝在她的手中輕搖,她隻要動一動手指頭,那個鳥巢便會頃刻摔成碎片。小鳥不覺危險,仍然叫喳喳地望著她。
停頓片刻後,小公主卻沒有這麼做。她輕輕地托著那幾根樹枝,將鳥巢托回原處,隨後抱著風箏,小心翼翼地屈著腿坐了下來。沒有了濃密樹葉的阻擋,從這裏她可以看到大半個宮廷的景色。
國朝奉行簡約,皇城一直不大。太宗時顧及皇家天威,幾番欲拓建皇城,卻因周遭居民不肯搬遷而不得不作罷。後世雖有細微修整,金碧輝煌的宮殿群仍舊不多。但遠遠望去,山木蔥鬱,殿閣層疊,碧瓦淩空,水榭歌台不勝其數,澄澈的金水河水繞過映霞亭,淙淙注入碧波蕩漾的鏡湖之中。以前在萬春閣的榕樹上最多看到萬春閣的東南隅,如今整個後苑西南都盡收眼底,小公主不禁心向往之,沿著樹枝攀緣,站到更高處,看到更遠的風景。
隻是,怎麼才能從這高高的樹上下去呢?最後一抹夕陽從天邊隱去時,小公主沮喪地垂下頭。
幾次有人從樹下走過她都沒有出聲。沒有人知道她的窘迫和恐懼,她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那些肆無忌憚的笑聲會令她感到受傷。
又有人走過來了。
樹下站著一個身著錦袍,十二三歲的少年,頭戴犀角簪鑲玉頭冠,身穿紫褶褐邊皂花窄袍,佩鵝黃玉裝革帶,盤紋魚符佩袋。他的皮膚略顯古銅色,雙目炯炯有神,眼裏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