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8)(2 / 3)

贈李白(五古)

二年客東都,所曆厭機巧。

野人對腥羶,蔬食常不飽。

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

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

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

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瑤草。

《贈李白》是五古,名為送給李白,實則是杜甫本人發牢騷。前八句完全說詩人自己,後麵說到李白,大概李白要離開洛陽,往東邊的開封、商丘那邊去。實際前八句都是詩人自況。“二年客東都,所曆厭機巧。野人對腥羶,蔬食常不飽”,這時杜甫在東都洛陽好像已經不得意了,所以自稱“野人”,“機巧”、“腥羶”都是貶義詞,“常不飽”已經跟後來的《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饑鷹未飽肉,側翅隨人飛”的意思差不多了,雖然還沒到曹雪芹吃竹子的程度,但“蔬食”也常常不飽。“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這裏有個意思很妙,當時隱居也得有點本錢,隱居也要夠資格,杜詩就說,不是沒有“青精飯”之類的好東西,可是我吃不到;想隱居,但又缺少“大藥資”,一作“買藥資”,但還是“大”好。正因為沒有隱居的本錢,山林也去不了,此路不通。寫古詩總是有“以文為詩”的路數傾向。就像講排律,篇幅長了,總要有結構間架、章法層次,這就是文章的寫法了。這裏前八句“以文為詩”的痕跡還不明顯,但好多的話往往不是順著說的,而是故意轉折說的,比如“野人對腥羶,蔬食常不飽”,不說常挨餓,說“常不飽”;“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言下之意就是詩人搞不到“青精飯”;“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想著幹這個不行,幹那個也缺乏前提。雖然就八句,但裏麵的轉折很多,這也是一種寫法,不是平鋪直敘。有時一首詩、一首詞寫得好,主要還看會寫不會寫。杜詩這八句就顯得轉折層次多。再比如辛棄疾的《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上來就有層次,春天本不怎麼樣,再加幾番風雨,就更不怎麼樣了,一句裏就有層次。“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又在那兒轉折。直說有直說的好處,李後主就直說。辛棄疾就吞吐轉折著說,辛詞的三句話就轉了好幾個彎子。我們常說李後主的詞是“白描”,直話直說,“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全都擺出來了,不拐彎有不拐彎的好處,拐彎有拐彎的好處。像杜詩,就要注意如何拐彎。詩人在城市裏生活不下去了,想隱居又辦不到,就這層意思,但杜甫轉折吞吐著說了半天。

當時的李白,從長安到洛陽,供奉翰林的那一段輝煌已經過去了,走下坡路了。“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首先捧一句,說李白供奉翰林很榮耀,次句說李白也倒黴了,但說友人很含蓄,說自己比較直,“幽討”就是要去山林僻靜的地方遨遊。言下之意,李白從顯達轉變成走隱逸的道路,不走宦途了,轉而山林江湖了。但這畢竟是杜甫送給李白的詩,自己發了一通牢騷,你的處境跟我差不多。“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瑤草”,你將要到梁宋去,我希望你能滿足自己的願望,話說到這兒就夠了,再往下重複就不好了。前八句以轉折見長,後四句以含蓄見長,適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