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溫瑜的樣子出乎了夜毅的意料。
這是一個有著漂亮的劍眉的年輕男子,若不是鐵青的臉色和被憤怒扭曲的臉,他的五官應該還比較標致。他穿著與眾人的道袍不同的儒生服,頭發整理得一絲不苟。即使是手提著劍,他的袖口也沒有像眾人般擼到手肘。
總之,這是個一眼看上去就能分辨出的讀書人。
此刻,這個讀書人正一步一步地朝著鐵柱接近。他的雙眼沒有殺氣,反而滿是屈辱和絕望。也許正是這絕望使得鐵柱隻敢不停地往後退。
鐵柱看到了躍出人群的夜毅,慌忙著朝著他跑了過來,一直躲到夜毅的身後,大聲地對夜毅喊:“前輩,別理這個瘋子。”
這一聲“前輩”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人群悄然地後退了不少,何溫瑜也因為這一聲停下了腳步。
夜毅看著他愈發絕望的眼睛,看著他猶豫了很久又堅定地走到自己麵前,看著他對著自己行禮,看著他倔強地一言不發。
僅僅是對上了夜毅的眼睛就使得何溫瑜幾乎全身都在顫抖,夜毅瞄見了他不停抖動的握劍的手。
他的確不是用劍的料,夜毅在心裏說。
他伸出手指夾住了劍刃,幾乎不費力氣就將劍從何溫瑜的手上奪了下來。他看著何溫瑜一片灰暗的臉,誠懇地對他說:“你的劍沒有殺氣。”
“想殺人的劍不是這個樣子的。”
夜毅沒有將“你的確不適合練劍”這樣的話說出口,而是盡量婉轉地說。但即使是這樣的話也對何溫瑜造成了莫大的打擊,夜毅看到了他灰暗的眼睛和仿佛失去了脊梁的身軀,看到他像個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地分開人群離去了。
夜毅在各色眼神中帶著鐵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何溫瑜最後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安。他的本意是想結束那場荒唐的鬧劇,卻沒有想到自己還算“委婉”的話讓何溫瑜絕望地離去。
他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這個人。
“何溫瑜,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鐵柱規規矩矩地站在夜毅的麵前。聽到夜毅的話,他猶豫了一小會兒才訕訕著說道:“其實是個可憐人吧。”
夜毅還是從他的話裏聽到了掩藏著的鄙夷,他不明白一個讀書人為何會收獲這麼多的不屑,而且看上去所有人都對這樣的不屑不加掩飾。
“三年前何溫瑜和他的弟弟被救上鄔山,聽說他的家眷被狼妖咬死吃掉了。”
“據說他和他的弟弟當時正躲在床下,眼睜睜看著狼妖把他的妻子兒子都吃掉了。”
“聽說被救起來的時候,他們還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這是個很尋常的故事,如果就是以此為標準評價他人為“可憐人”,那麼武院裏一大半的都可以算到“可憐人”的行列了。或許是因為他冷眼看著家人受難獨自逃生才被人鄙夷的?但是一個普通人,特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那個時候能怎麼辦?
夜毅知道應該還有下文。果然,鐵柱清了清口水,接著對夜毅說:“兩兄弟根骨都不理想,何溫瑜年紀大了也沒有任何底子,他弟弟何文鈺年紀太小不適合呆在武院。按照規矩,他們是應該被送到山下的城寨的。結果何溫瑜硬是在武院前跪了三天,庚師叔來授課的時候看到了,也就答應了他們留下來。”
“何溫瑜還算用功的,可惜就是不是練武的料,偏偏還要端個讀書人的架子。如果隻是這樣,大家看在他和他幼弟的麵子上也就忍了。可是……”
鐵柱說到這裏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說。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到:“這麼說吧。”
“南麵的狐族很少來騷擾,北邊的狼族倒是經常有狼妖過來掠食。每次這個時候,武院的師兄弟就要在其他峰師兄的帶領下去殺狼妖,救百姓。”
“開始的兩年,大家看在他還要照顧幼弟的份上沒有要求他一同下山。這兩年裏,北邊竄過來狼妖越來越多了,有時候人手實在不足,何溫瑜也就偶爾被征招了。”
“嘿嘿,誰能想到他真是個沒卵子的貨!跟著師兄弟一同下山,不僅幫不上忙,還要拖後腿。”
“每次看見狼妖就發抖,動都動不了。別說上去動刀子,能不讓人照顧他就已經不錯了。”
“一來二去誰也不願帶著這個累贅。庚師叔倒是帶過他幾次,聽說庚師叔當時還將一頭狼妖打殘了扔他麵前,您能猜到他怎麼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