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到了這一天。奶奶從醫生的辦公室裏走出來,臉色蒼白地告訴我,我得住院。
已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總是頭痛。那時覺得不礙事,以為是學習緊張累了,並沒有在意,直到有一天我暈倒在教室。
奶奶說:你好好休息,你弟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然後長長歎了口氣。
我笑著摟住她,不以為意。那時的我還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見到了我的主治醫生,是個得用“漂亮”來形容的青年男子。隻是神情憂鬱冷漠,說話語氣平淡,仿佛心事重重。
他讓我喝中藥。
我敬仰中華五千年文明,熱愛祖先們留下的文化遺產,但這並不能表明我的味?能接受這“具有悠久曆史”的苦澀藥汁。
住我隔壁病房的小女孩也被他陷害。小孩子,嫌藥苦,怎麼也不肯喝。爭來爭去時,藥碗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母親一氣之下就是一耳光。小孩便跑到我這裏來哭。
我哄著她,抬頭看到她站在門外的父母。
他們看起來都是普通工薪階層的人,工作繁忙卻每天都會抽出大量時間陪她。
而我身邊隻有護士。弟弟要上學,奶奶有公司要照料。來來去去都是一個人。
我說:你瞧你爸爸媽媽多關心你呀!媽媽打你,她比你還疼呢!
她哭,說,你騙人。他們不愛我才打我!
現在的小孩被愛包圍著長大,反麵不知道什麼是愛了!
我說,他們是愛你的,看,你媽媽生氣要走了!
她馬上回頭,看到母親含著淚衝她笑。
她問我,姐姐喝的藥不苦嗎?為什麼你還是喝了?
我的藥更苦,因為我是一個人喝。
她母親帶她走時,她說,姐姐,以後我和你一起喝藥,這樣就不會那麼苦了!
多可愛的孩子!她得的是血癌,一個星期後病情突發去世了。
死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站在遺體旁哭,他冷漠地看著,勸我:沒人給她捐骨髓,去世是遲早的事。這其實未嚐不是種解脫。
他是醫生,司空見慣。
我們都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我喜歡乘護士不注意溜出去,在醫院裏轉來轉去。我又回到了愛冒險的年紀,去了許多病人不涉足的禁區。正因這樣,我總耽誤預約的會診。護士們一次次地滿醫院找我,可從不責備,皇氏掌管有這家醫院40%的股權。
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無聊。
入院的第二個星期,我要做手術。
我知道這個手術對我是那麼重要,可還是又在前一晚溜出去玩。
我下了地下二樓,然後沿著長長的通道往前走。
前方是我所不知的未來,身後是義無反顧的過去,我執著地走,四周沒有人,我的腳步聲回響,我卻一點也不害怕。
終於,我走到了盡頭。
那裏有一扇門,沒鎖。
我走了進去。
裏麵很冷,四麵都是箱子。燈光慘淡,寂寥無聲。
我覺得很眼熟,一切似曾相識。
一陣暈眩後我回想了起來。
很久以前奶奶帶我們去醫院,坐電梯一直往下,再走了好久,然後到了一間冰冷的大房間裏。他們告訴我和弟弟,爸爸媽媽在這裏。
爺爺奶奶在哭,不讓我們看那白布下的形狀怪異的東西。
回去後我就經常做夢,夢裏都是火和白布蓋著的父母。
那時我小,不明白自己去了個什麼地方。但現在不同。
又是一陣暈眩,有人從後麵扶住我。
幾乎是同時,我發現周圍景物在變。我正前方是天花板,床邊有好多人。有人在說話。
這次手術失敗並不意味著完全沒有希望,請皇夫人相信…………
隻是夢?
我待在床上養傷,無聊得很,於是那台陪著我走完短暫人生的手提電腦出現在我的病房裏。
我在網上四處遊蕩,似孤魂野鬼。終日除了給朋友發發短信,在論壇上灌水吵架外無所作為。
弟弟來看我,護士姐姐們大驚小怪,她沒見過長得這麼可愛的男孩,紛紛逗他,讓他紅了一張臉。
我對他一個人生活不放心,細細省問。
你該關心的是你自己啊,姐!他神情憂鬱。
我心一酸,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說: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姐姐我永遠在你身邊!
即使我走了,也不要害怕!
我已有所覺悟。
那天我心血來潮去聊天室,用個名字“北都”,我喜歡她,因為我們是如此的相似。
上班時間,聊天室裏卻人滿為患,難怪經濟發展這麼慢。
我和那些人話不投機時,看到了“牙曉”。
瞧這多有意思,仿佛有人在冥冥之中領路。那就當我們在他的夢裏好了。
我說:巧啊!
他冷淡地回我,問:你怎麼來的?
這好比問“雞為什麼要過馬路”,答案可以千奇百怪。不過我心情實在是好,忽略了他的無理。
我說:是你把我帶進你的夢裏來的啊!
本是句現成的台詞,卻把他感動了。
他停了一下,說:做夢也好,夢是虛幻的,不像現實那麼無奈。
什麼話?年紀輕輕就對人生大徹大悟可並不是件好事,少年老成和愚昧無知一樣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