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那麼一槍,軍座,是我該死,我不該主張投降,不該讓大家放下武器……”
“不,我才是軍長!”方先覺淡淡一笑,“你們是在我的領導下的!”
“軍座,我這還有個不大好的消息!”周慶祥哽咽著,“您知道嗎? 在衡陽附近,當初還有很多十軍的弟兄一直堅持和鬼子作戰,他們有的和共產黨組成了遊擊隊。”
“不管和誰,隻要是打日本就好!”方先覺點頭,“他們一直在打鬼子嗎?”
周慶祥搖頭:“不不,現在不行了,抗戰一勝利,國民政府就讓他們回到國軍係列來,但是卻要把他們安排到剛剛接受投降的偽軍——個先和軍!”
“是鬼子利用我們組成的先和軍?”
“是,也不完全是!”周慶祥認真地說,“我早就調查過了,現在所謂的先和軍,已經找不出一個老十軍的人了。老十軍的人已經全部反叛或逃了出來,或回到了我們的新十軍,或留在各地堅持和鬼子打遊擊!”
“那很好!”方先覺的眼角溢出了淚珠,似乎很想知道後麵的情況,“我們那些弟兄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大概因為他們不服從安排,上麵就派兵圍剿了,先後出動了鬼子和這些剛改編的先和軍,愣是把一個最大規模的隊伍給滅掉了。那支部隊雖說和共黨有牽連,可幹部骨幹全是老十軍的弟兄啊,我聽說,整整四五千人!”
“這些王八蛋!”方先覺一捶桌子。
“軍座,其實還有個更壞的消息,你知道是誰帶兵圍剿的嗎?”
“誰?”方先覺警覺地問,他隱隱覺得會更刺痛自己。
“是、是咱們預十師的葛師長!”
“藝圃?”方先覺驚訝無比。
“其實也不能怪他,那主要都是預十師的兵啊,估計也是上命難抗,我能想象……”
“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方先覺難過地捂著肚子,“我得趕緊給葛師長掛個電話,這究竟怎麼了?”他的聲音明顯哽咽。
葛先才是在深夜接到方先覺的電話的,他聽得出老軍長的聲音哽咽,尚未說話便猜到了所為何事。“軍座,我今天又做錯了一件事,雖然是別人逼著我去做的!”葛先才在電話中首先把責任擔了過來,他不想太刺激自己的老長官。
“我已經下命令了,戰場上隻要找出一個活人,我就獎給他們一塊金條。我把壓箱底的產業都拿出來了,我要多救活幾個弟兄!”
“金條夠嗎?”方先覺在電話中鄭重地說,“不夠的話,來我這裏拿!”
“夠了夠了,我多麼希望差一些,差很多很多!”葛先才也是哽咽,“軍座,怎麼辦呢,現在怎麼辦呢? 我是說,上麵要全部解決掉,我們這些弟兄又拚了命地不想活,要他們聽命不可能,難道救活了還得讓他們死嗎!”
“是啊,死了多好,但我們這些做軍長師長的沒死,怎麼能輪得到他們?這樣吧,你先把人都救活,剩下的事我來辦!”方先覺在電話中堅決地說,“一年有餘了,你現在在衡陽,你也想過吧? 那些死了的弟兄,我們要給他們一個場麵的交代,要給後人留點念想。”
“我已經向委員長提過了,衡陽數千忠魂要建立公墓,他們需要有個後人憑吊的場所。”
“好,好! 我知道,我一定照辦,我現在就去收集信息,也為我們的弟兄找一塊千秋萬代的好地。”兩人在電話中似兩個怨婦,哭成了一對。
翌日,方先覺召集二〇六師全體官兵,命六一六團特別在漢中北校場修建 “拜兵台”。按照方先覺的話,這拜兵台拜的是衡陽數千犧牲的英烈,也包括跟隨他方先覺轉戰抗日戰場犧牲的無數英魂。
1946 年 2 月葛先才在衡陽緊鑼密鼓地展開了收集骸骨的工作。
當聽說是為死去的弟兄收集骸骨時,尚在醫院休養的獨立團官兵們便也不再說什麼,無條件地跟隨葛將軍開始做事。
平子也在那一天代表方先覺到達了。他再次看到了強子,但強子對他仿若路人。即便如此,兩人也和其他老十軍士兵一樣,參加了收集骸骨的工作。
因為死的人太多,一年前大部分屍骨都未來得及安葬,戰場上白骨累累,隻能根據身上的衣服來判斷哪是自己人哪是日本人了。
“現在回想起那一段搜尋忠骸的日子,我們差不多每天都是一邊流淚一邊工作。這 ‘古戰場’並不 ‘古’,一年半之前,這些 ‘古人’都是生龍活虎的戰鬥夥伴。如今這 ‘古’戰場已經荒草沒頭,鏽損的槍支、彈殼、炮彈、炸彈、碎片……遍地皆是。慘白的骸骨東一堆西一堆,橫七豎八,零亂的,隨意的,被人不屑一顧地棄置在那裏,而草長得最高最茂盛的地方,也必然是骸骨最多的地方! 一年半之前,這些骸骨都還是國家的好男兒,父母的愛子,春閨的夢裏人。如果不是當時敵人的槍彈、炮彈、炸彈沒有 ‘碰’上我們,否則,今天又不知道是誰來撿我們的骸骨了! 這哪裏是文明人類生活的地方?這簡直是一座露天的大屠場! 啊,人間何世! 人間何世!”預十師師長葛先才在回憶錄中如此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