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確實是一個不可思議的虛幻,飄忽多端的動物,想在他身上樹立一個有恒與劃一的意見實在不容易。試看龐培(Pompeius)非常懷恨馬麥爾丁(Mamertins)城,可是單為了城內一個公民禪農(Zenon)情願獨自承擔全城的罪過,以及替眾人受刑的勇敢與豪氣而赦免了全城。至於施拉(Sylla)的食客為秘魯城顯出同樣的忠勇卻於己於人都一無所獲。
更有與我先前所舉的例子正好相反的:亞曆山大,原是最勇敢同時又非常寬待他的仇敵的人,經過了無數的困難才攻破賈沙(Gaza)城,與守城將貝提(Betio)相遇。這守城將的勇敢,亞曆山大曾在圍城之際親見他立了許多奇勳,現在雖然見棄於他的軍隊,武器寸斷而且滿身鮮血淋漓了,仍舊在他的馬薛當納(Macedonien)的敵人的重圍中獨自苦戰。激於這場勝利的代價過高(因為除了種種的損失外,他自己還身受兩傷),亞曆山大對他的敵人說:“你將不能如願而死,貝提,你得要嚐盡種種為俘虜而設的痛苦。”貝提對這威嚇隻答以傲岸的鎮定。亞曆山大對他的驕傲與剛愎的緘默,氣忿忿地說:“他曾屈膝沒有?他曾發出哀求的聲音沒有?無論如何我都要克伏你的緘默,即使我不能從你那裏挖出一句話,至少也得要挖出一些呻吟。”於是由忿恨變成狂怒,他下令刺穿貝提的腳跟,把他係在牛車後麵,任他四肢磔裂地生生曳死。
是否因為他太習於勇敢,覺得沒有什麼可驚羨,因而沒有什麼可寶貴的呢?還是他以為這是他個人特殊的長處,看見別人達到同樣的高度不能不生妒忌與嫉惡呢?還是他的暴怒天然猛烈不容抗拒呢?真的,如果他能製裁他的暴怒,我們相信他奪取梯比城之役已經這樣做了,當他目睹許多勇士完全喪失了公共防禦之後,一個個引頸就戮,不下六千人當中,沒有一個肯逃避或乞憐,反而在街上到處找那勝利的敵人一拚,希求得到光榮的一死。沒有一個為了他的創傷而喪膽,不趁著最後一口氣去進行報複,用絕望的武器去找尋敵人的死以償自身之死。可是這英勇的慘劇並不能軟化亞曆山大的心,整天的悠長也不足以消解他那報複的狂渴。這屠戮直至流盡了最後一滴可流的血才停止,隻留下三萬老弱婦孺及無武器的人作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