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詫地望眼過去,吳勇哥哥站在拱門下,晶亮著眼睛,笑吟吟地看著她。椰兒過去跪地施禮,吳勇見周圍無人,便含笑道:“見我不必如此大禮,欣妃。”
他跨前一步扶起椰兒,椰兒見吳勇並未放手,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感到了窘迫,垂首輕輕地往後退了退。
吳勇並未介意,笑道:“上次嚇著你了吧?都怪我不該撇下你獨自走開。”
椰兒聽華能提起狩獵場的事,也就柔聲回答:“謝吳勇哥哥,椰兒沒事。”
吳勇輕歎:“新王戰場上是蓋世英雄,這家裏的妃子卻一個都蓋不住。虧了你這麼賢淑大度,換了別人恐怕要吵起來。”
椰兒又謝了。吳勇沉吟片刻,擺擺手:“欣妃不要如此拘謹,你這樣,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你且繼續賞花,我進殿去。”
華能進去有一段時辰了,還不見他出來。椰兒想著華能喝藥的時辰到了,徑直出了拱門,果然見殿外的內侍太醫垂首恭立著。
她稍一思忖,示意內侍太醫在外等候,自己踩了碎步進去了。
剛想轉過紫檀屏風,她聽見吳勇爽朗的笑聲,微蘊著那份愜意。
“……新王有所不知,你以為……就是美色,哪裏知道顏色再美,也隻是一種物,又怎能使人心旌動搖呢?美色須再加上媚態,才能成為……。”
吳勇見華能不做聲,繼續娓娓道來:“女子一旦有了媚態,三四分姿色,便可抵得上六七分姿色。想王兄你有三宮六院,個個披紅戴綠的,看來看去都一個味。這媚態可不是想裝就能裝出來的……”
椰兒輕咳一聲,從屏風閃出。
殿內的兩個男人同時轉臉看她,華能正站在瑣窗前觀賞著外麵的景致,吳勇隨意地倚在紅木椅上,剛才還說得眉飛色舞,也突然住了口。
“新王,該喝藥了。”椰兒遠遠地站著,稟了一聲。
吳勇看窗外天色不早,悠閑地站起身,輕拍華能的肩:“新王,先把傷養好。咱兄弟倆以後再聊有趣的事。”
華能也笑了,兄弟倆默契似的點點頭,吳勇背著手踱到椰兒麵前,滿臉笑容地看了看她,才似心滿意足地出去了。
椰兒回頭看吳勇輕快的身影在屏風一帶消失,才慢慢地往華能的方向移步。卻發現華能慵懶地坐回到床榻上,臉上的笑容蕩然無存,那難言的苦惱重新堆蹙在他的眉梢。
“怎麼啦?可是傷又疼了?”她緊張地問道。
華能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才如夢方醒,答非所問:“皇兄還是貪玩,像小時候。”
椰兒聽華能說吳勇哥哥的事,不好插嘴。見他沒事,也就放了心,喚過內侍,將藥碗端到華能的麵前,想拿銀勺喂他。華能卻一手接住,先是慢慢的吮了幾口,最後仰頭一飲而盡。
想著華能複原得如此之快,椰兒舒心地笑了。幫華能揩了嘴角的藥末子,將藥碗放在托盤上,正要起身,華能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勁不重,卻仿佛蘊藏了無窮的力量,把椰兒整個人都定住了。她想,他是病人,就由著他這樣握著吧,他也真的沒放手,兩個人良久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終於,他冷凝的唇角,再度牽起了暖暖的笑意。
椰兒訝然道:“新王不是說過,您受傷的消息秘而不宣的嗎?”
“宮裏照樣可以養傷,照樣不會讓別人知道。”華能看著她,還是那縷笑,“你服侍本王有功,明日就賞你一樣東西。”
椰兒並沒在意,她隻是想,去是終究要去的,王府沒有這裏的安寧,那裏還有三個妃子,有花春雨的魂,有數不清道不明的混雜的東西,可她什麼都不怕了。於是她應諾一聲,才慢慢鬆開了他的手掌,陽光送進來的最後一縷清波,在殿內溫柔地蕩漾著。
椰兒坐宮車回宮的那天,天空如洗一般,無色透明。日麗風和,她的心情輕鬆了許多,看身邊的華能,也是麵色平和,比往日添了幾許蕭散自在之意。
大排宮人內侍前呼後擁下,華能的雙駕宮車徑自進了正門。方行進了幾丈遠,又緩緩地停了下來。
“給新王請安。”
椰兒聽出車外是尺妃的聲音,想撩開錦簾下車,旁邊的華能突然俯身過來,按住了她的手。簾波輕漾,他溫熱的氣息拂起額角邊的一縷發,簌簌地撩撥著她的麵頰。椰兒生怕碰著華能的傷,隻好任他半壓半攬著,一動未敢動。
華能沉沉地回應尺妃道:“你且回自己院子去,等本王有事再召你。”
尺妃稱諾。
宮車繼續沿著青石道,過了一帶茂林,前方就是通往晉王寢殿的道路。椰兒發現華能的神色起了細微的變化,似猶豫似迷惘,他略一沉吟,慢慢地對椰兒說:“有樣東西賞你,先讓他們送你過去瞧瞧。”
椰兒笑道:“這麼神秘,定是臣妾喜歡的。”
華能的臉上浮起一層奇怪的微笑,狀似隨意:“看了再說。”
“新王不一起看嗎?”椰兒的語音溫柔,眼睛定定地看住華能。
“本王不過去了。”華能的話語有點含糊,椰兒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的緊張。
她下了宮車,早有步輦等候著。椰兒坐了上去,沿路穿花度柳,扶石依泉,她初始以為上楚香宮,哪知愈走愈不對勁,繞過芙蓉洲,九曲橋下,竟是通往輕水宮的甬道。
綠柳周垂,椰兒抬眼望著輕水宮深翹的四脊,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她的心開始狂跳起來。
路愈走愈開闊,前麵卻是新砌的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兩邊粉垣環護,珠兒和淺畫正站立在屏門外,笑盈盈地伸著脖子張望。
新刷的粉牆,排排油綠灑金門窗,原先斑駁退漆的廊簷、門柱漆得勻細,幽幽地透著暗亮的漆光。上等的子母磚道上清掃得一塵不染,湖砌的玉荷池內蓮葉碧綠,朵朵紅蓮亭亭獨豔,池內喂有數十條的大紅鯉魚,綠葉浮萍中唼喋交錯。兩邊還隱約見些花壇,雜了一叢叢的名貴花木,樟樹樸樹華蓋如雲,芭蕉、文竹又綠得可愛。
走廊邊,側殿內,隨處都有宮人宮女裏外忙碌的身影,此時他們一見欣妃回來,全都聚集在玉荷池邊,齊刷刷地朝著她伏地磕頭。
要不是看頭頂上蕉葉式的匾額,椰兒無論如何,也不敢將眼前花影滿庭,生機光華的燦爛景象,與以前蕭瑟冷寂的輕水宮聯係起來。她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睛,如墜夢中,喃喃不得自語。
原來,華能想賞給她的,竟是他斷然不願的輕水宮!這裏曾經留有他的故事,他的殘夢,卻咬牙交付於她,不知他是下了何種的決心?
世事難料啊!不久前她還彷徨在這裏,看雜草叢生,看墜葉飄滿香階,輕吐她不能說出的惘然與憂傷。而今,她搖身成為這裏的主人,每個門窗都為她打開,她可以自由的、隨意的走遍每個角角落落。
為何,心中沒有那份喜悅?也許是因為太突然,不免有點惶恐的緣故。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與花春雨之間的天地之別,她是旁逸斜出,他對她是妥協,是讓步。沒有那種對花春雨的憐愛和寬容,心甘情願地看著花春雨在他麵前任意妄為。
“娘娘有所不知,您去都城的當天,新王就命人開始修繕了,還下令必須在幾日內完成呢。”珠兒在身旁絮絮說著,帶了難掩的得意。
娘娘的境況與以前大相徑庭,新王連輕水宮都給了娘娘,這正妃的位置就指日可待了。
娘娘的位置坐得越穩,她們做奴才的臉上越是增光添色,說話也就理直氣壯了。
椰兒獨自站著,望著裝修一新的輕水宮,含著莫名的感動。那日他進了楚香宮,環顧四周,他說:“去了早些回來。”
原來那不是一句所謂的警告,他是暗示她,他要把輕水宮送給她。
她略略地閉上眼,陽光像一條金線,穿越輕水宮垣牆,刺進她的眼中。她的心,輕輕一痛。她垂下眼簾,眼淚悄悄滑落臉頰,落了一地的清冷。
“很高興是不是?”
後邊兀的一聲,她吃驚地轉過頭去,尺妃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身後。
尺妃笑吟吟的走近她,髻雲高擁,一副雍容華貴的氣度。
“時隔三年多了,這輕水宮終是換了主人。”尺妃的眼睛看向花春雨的寢殿,眼波有點蕩漾不定,“妹妹性情柔順,連新王也被你軟化了,足見妹妹非一般人可比。”
椰兒不解其意,輕輕一笑,等著尺妃繼續。尺妃的眼光移將過來,她躊躇著,方將手伸進了椰兒的手中。
她的手指很涼,仿佛長期浸在冰水裏,讓椰兒都有點瑟縮。手指的力道慢慢加大,那股寒意彌漫而上,她說話的語調又低如耳語,仿佛有森森之感。
“西麵的那堵牆雖是沒拆,可花春雨畢竟是在那裏吊死的。寢殿很富麗堂皇,她的東西原封不動地在裏麵,有人還聽到她半夜的哭聲,她依然陰魂不散……你不怕嗎?”
周圍的空氣驀地凝滯起來,仿佛有陰冷而神秘的暗流在周圍浮蕩,連說話的尺妃也感覺身上起了雞皮疙瘩,臉色一變,聲音微微抖動:“雖說隻有我見過她,卻沒聽她說過幾句話,到死也沒見她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