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他以佩服的口吻簡短評論道。
自那次煙火娛樂活動以來,直幸就被學生會長寄予了獨特的期待。看來這次也算是有了比較圓滿的交待。
上學經過正門時,發現那裏正在搭建基座及腳手架。
這是進入文化祭準備時期的信號。
在文化祭開始前十天,像是等待這個時機似的展開了工作。
從當天開始,上課時間縮短,允許放學後一直留到晚上八點並且可以利用校內的設施,隻要提出申請,文化祭開始前三天甚至可以留校過夜。
整個學校都籠罩在前夜祭的氣氛下。
直幸並不討厭這種氣氛。
因為這種氣氛下,課程一轉眼就結束了。
而由於下午沒有課,同學們也會很快回去。
與千尋一起在食堂吃了午飯,去了趟學生會室再回到教室時,人已經走得一個不剩。
“明明都貼了通知呢。”
每次都是這樣,這回貼在公告欄上的“今天開始進入文化祭準備時期!請放學後能留下的同學在教室裏幫忙準備工作”的通知又被華麗地無視了。
“明天要開個反省會呢……”
千尋以比“好極了!明天要開家庭聚會嘍!”這句話的情緒要低上三階左右的低沉聲調說道。背後還有熊熊燃燒的陰暗火焰。
“唔,還請你手下留情……比起那個,我把計劃書弄好了。”
在僅有兩人的教室中,開始著手文化祭的準備工作。
提交的節目已經得到了學生會的許可。
“桌子全部這麼擺放沒問題吧?”
“不,我感覺隻有一部分需要那麼擺。”
“假如內部裝潢就按這樣的話,必須徹底搞一搞掃除才行。”
“畢竟會有客人來麼。啊啊,說來這也得由我們自己來進行呢。”
“還得打一打蠟。”
“我在想不如請人來弄吧。”
“關於這點已經被學生會明確否決了哦。衫森會長看上去很溫和卻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絕對不會對此讓步的。”
兩人將必要的用品製作成列表,填入文件之中。
“呐,知不知道備品倉庫裏有沒有衣架和更衣用帳篷?”
“記得有。衣架和帳篷經常用到嘛。啊、不過應該是先到先得……按照列表提交的順序。”
“我馬上跑一趟。”站起身。
“不,還是由我去。畢竟這個似乎得由正代表提交。”
直幸看著千尋。像是在用心觀察。
“死盯著別人做什麼?”
“不。隻是想說真了不起呢。”
出色到讓直幸不得不感到敬佩。
“隻是普通而已吧。”
不以為然地回應了他的視線後,千尋帶著文件離開了教室。
一個人留下的直幸並沒有喘息的時間。他對方才作成提交的備品申請書感到有些不安,於是再次打開備忘錄進行檢查。
不論看了幾遍,都覺得沒有遺漏。就在決心如果到時候還發現不足就自行籌措時,他意識到背後有一道熱切的視線。
轉過身。發現在教室後門旁邊,中目黑正站在那裏。
她就斜靠在教室與走廊的境界線上,臉上像是關閉了一切表情選項似的。與她平時的氛圍有所不同。
幾乎是靠本能,直幸察覺到這應該才是中目黑的本性。
對一切事物都抱以冷淡的態度。一定是的。
明明不想笑,卻不得不強裝笑臉。她總是這樣。
假笑與真正的笑容間有著明確的差異。
因為怕被人識破兩者的溫度差,所以總是克製發自內心的笑,而將所有笑統一為虛偽的笑容。
正因為有這敏銳的直覺,直幸至今才過得一帆風順。
不過能夠洞悉到這個地步的人僅限於價值觀相近者。因此直幸看不透像宇賀神或千尋那樣我行我素的人的內心。反過來如果是與自己相似的類型,那他有自信隻靠一點點空隙就能看穿。
中目黑正是這種人。
“……你在做什麼?”
她以明顯的陰鬱態度問道。
“文化祭的準備啊。”
不以為意地回答。
我才不是問你這個。想必中目黑在心裏會這麼說。
少許的沉默之後,
“你在和小早川交往?”
“不,並不是那樣……”
兩人間實在難以形成那種氣氛。
“比起這個,你要是閑著沒事的話幫把手怎麼樣?”
“搞不清楚啊,飯嶼你到底想幹些什麼。”
提出的請求撞上她的鐵麵具被彈了回來。看來現在的模式被設定為反射掉所有浮於表麵的對話。
“是那樣麼。你那麼想?”
“我覺得現在大家都那麼想。總覺得,你像那些‘逃離大城市’的人似的。”
“哦——”
直幸明白,如果是過去的自己,如果是中目黑,的確會有這種看法。居然還被說像離開大城市返回鄉下的人,但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感到生氣。
“剛開始狀態還不錯,接著就逐漸一點點地被拉到那邊去的感覺。”
“要我去當副代表的,可是你們哦。”
“當時怎麼說呢,確實是那種氛圍就是了……”
中目黑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
“班代的工作,其實還挺有趣呢。學生會那邊也有那邊的空氣。和班裏的完全兩樣就是了。不過我說,你這樣好嗎中目黑,像這樣說出自己的本意。不加掩飾。平時你可是隱藏得很好哦。”
本來沒有諷刺她的打算,可說出口的話卻相當刺耳。
看來完全沒有料到這次反擊,中目黑啞口無言。
用說教的口吻繼續加以追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自己現在所處的立場我自己還是明白的。並不是不知好歹就輕易幹出現在的事。”
“聽說你和篠山他們也疏遠了。”
“……是沒有以前那麼鐵。嗯,總之發生了不少事。”
“這種狀況,你不害怕嗎?”
“反正又不是到了要動手的地步。現在也還能夠聊聊天什麼的。隻是不再一起混而已。”
“你已經離開安全保障之環了呢。幸好這是個乖乖班級。”
“是啊。不過我覺得,高中生更加成熟一點沒什麼不好,所以也不算壞事吧?說到底你所謂的安全保障之環,並不是那麼靠得住啊。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那我反過來問你,中目黑你為什麼不來幫忙文化祭的準備工作?”
“哎?”
一臉出乎意料的神色。
“讓我猜猜看吧?因為正兒八經地搞文化祭看上去非常沒麵子。”
“這個,當然是那樣啊。”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麼。她的表情似乎在這麼說。
對於中目黑而言,根本就沒有必要把這個理由說出口。直到前不久直幸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其他班的人都很認真地在準備。隻有我們班,是這副德性。”
你們未免太小看文化祭了。內心加了一句。
不過對方反正不疼不癢,因此他沒有將話說出口。
在一年B班,對於沒有形成氛圍的事情灌注積極性,在大家眼裏是種幼稚的行為。
“不過既然是這樣的趨勢,隻靠一個人也鬧不出什麼結果吧。而且實際上,無視周遭的趨勢逆流而上,我覺得的確算是一種幼稚。你也明白的吧。飯嶼你肯定明白,所以我才對現在的狀況感到不可思議。呐,你到底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和大家唱反調?”
類似的疑問,直幸也曾經對千尋抱有過。
而在看到了外部和其他班的情況之後,他才意識到之前的自己僅僅是井底之蛙。這是其中一項理由。
一陣沉默之後,中目黑失望地低聲念了句“真搞不懂”,走進教室。從自己的課桌旁拿了書包,又回到走廊。
“啊,對了,準備出點什麼節目?”
聽口氣她早已認定會以失敗告終。
說起來還沒有公開發表過呢。直幸想著,壓下了怒火。
“照相館。”
來到了文化祭前日。
其他班級的學生現在放學後都留到很遲。隻有一年B班仍舊在閑散之中進行著準備。
因為沒有前夜祭,所以推薦沒有事的同學盡早回家。對這種諷刺也能毫不在意的也就隻有一年B班的同學們了。
至於一年B班的節目——“照相館”,其標榜的概念相當單純。
回到高中時代的一張照片。
現場租借大小尺碼一應俱全的校服,在教室風景中以自己喜歡的配置照一張像,就是這樣的服務。
目標是父母長輩,以及小學生們。沉浸在對往日的回憶,或是提前實現自己未來的憧憬。
而對想試穿今野高中校服的其他學校的學生,當然也是來者不拒。
具體位置是集中設置於教室窗邊的課桌椅。走廊一側則留空作為進行攝影的空間。使用數碼相機,可以現場打印照片。費用一次一百日幣。書包之類的小道具也萬無一失。雖然看得出是偷工減料,可至少守住了崩壞前的最後一線。
“好,校服這樣就OK了。”
衣架上掛滿了為老少男女各種體格的來客準備的各種規格的校服。現在開始準備的是用以代替更衣室的帳篷,還有試衣鏡。
“這個要放在哪裏比較好?”
千尋的兩側是穿上了筆挺校服的男女兩座服裝模特。它們由本地販賣製服的指定服裝店提供。是依靠學生會的關係行的方便。
“外麵怎麼樣。過會再去確認下。”
“保險箱和找零明天從老師那裏領取……計算器用不著對吧?”
“用不著。不過圓珠筆之類的筆記用品是需要的吧?說不定會用得上。”
“啊,這類東西確實用得著……還真沒注意到。”
即使是千尋,也難免忙中出錯。
“器材的位置就這樣不再移動了哦。”
啪啪地拍了拍以三腳架固定住的照相機。
“嗯,這方麵就交給你了。”
就算是如此簡單的節目,實際操作起來也能發現不少遺漏,令人心焦。
“客人到來,進行說明,更衣……然後攝影、打印再結賬對吧?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試拍!”
“對了!”
差點忘記這早該進行的事。
“小早川,你站到客人的位置。”
“哎?哪裏?我該站在哪裏?”
千尋站到了桌椅已擺放完畢的窗邊,以立正的姿勢看著鏡頭。
“又不是在量身高啊。再自然些!”
“自、自然的感覺……自然!”
反而更加不自然了。
“和坐在桌上的同學講話這個設定如何?”
“像這種感覺?”
擺了個一隻手叉在腰間,另一隻手靠在桌上,上身前傾的姿勢。
“你這樣好像在教訓對方哦。不過也行,更像小早川你。表情憤怒一些。”
“這、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僵硬的笑臉啦。是發怒。隻要像你平時那樣就行了。”
“像平時……我哪有那麼經常發火啦?”
“不不,有的。你是個憤怒的女高中生哦。”
“憤怒的JK(注:日語“女高中生”發音的縮寫)……”
似乎受了打擊。
“好了好了,別想太深。來,怒一個。”
“好、好吧。這樣……?”
千尋保持著姿勢,擰起了眉毛。
完美了。
那完全就是一副對坐在位子上的男生加以說教的——
直幸從相機前抬起頭。
剛才的焦急早已不知去向。
差點忘了重要的事情。那類事情也是相當必要的。
和那次學生會合宿時的煙火一樣。
“要說是青春的再現的話,也需要有個人來扮演男生呢。”
“哎?”
“稍微等等。”
設好了自動快門。十秒。直幸正了正校服,坐上了接受千尋訓斥的位置。
“等一下,為什麼?”
“像這種場景得有個對手嘛。好了快擺姿勢。”
千尋反射式地擺出了發怒的姿態。在極近距離看著她的臉。令人內心溫暖的五秒鍾。
宣告攝影結束的電子音響起。
“真是的,也太唐突了吧。”
看來是相當地害羞,千尋不住地揮著兩手往臉上扇風。
“到打印的部分為止全部試一次吧。”
直幸操作相片打印機,將剛剛拍下的照片打印出來。
“嗯,挺不錯。”
“我看看。”
千尋掂起腳湊過來看。
“嗯?呐,你不覺得這裏很奇怪嗎?”
千尋指著照片說。
“哪裏?不是張挺好的照片麼。背景是夜晚這點倒是有些違和感。”
“因為,你看啊。”
長著如同櫻蛤般小巧可愛指甲的食指指出了奇怪之處。
“很奇怪呢。被訓斥的人竟然在微笑,不是很不協調嗎?”
將服裝模特放到走廊,擺好桌子和看板,再確認了一下整體布局。
看上去沒有問題。
附在自製看板上照片樣品中的模特兒,全部都是直幸和千尋。
事到如今開始感覺害臊起來。把這些展示在客人麵前真的好嗎?
內部裝飾等也已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待明天了。
無意中看了走廊一眼,發現其他班級的同學們還在忙碌地穿梭。
每個人臉上不是滿麵笑容就是一臉焦急,尤其十名男生一起搬運大型道具的樣子,特別讓人印象深刻。
直幸情不自禁地將相機從三腳架上取下,拍下幾張照片。
將那存在於其他每個班級,卻不存在於一年B班的光景,悄悄地拍下。
“如何?”
為了處理一些雜務而離開的千尋,從學生會室回來了。
“就是這種感覺。”將實景展示給她看。
“嗯。至少從表麵上算是敷衍過去了。”
“你可真是不會選詞兒啊,小早川同學。”
表麵。
這項企劃的著眼點本身,就是如何裝點好門麵。
幸好,起碼這初期目標有了達成的兆頭。
然而,對僅有兩人不斷進行準備工作的本班,不少其他班的同學時不時地會投來驚訝的視線。
應該已經變成傳聞了吧。
“我們已經盡了努力嘛,但這生意結果說明一切,所以眼下還不好說。”
“會有客人來嗎?”
“我覺得我們這兒精簡的裝修應該能讓客人更容易進門。其他有的班,從入口處開始就搞得大張旗鼓呢。”
“也可以從這個角度看麼,原來如此。”
“呐,飯嶼君。”
“嗯?”
千尋的聲音帶了幾分嚴峻。
“剛才我順路去了一趟體育館,發現篠山他們那些網球社團的人,正在進行歌舞劇的練習。”
“哦,這樣啊。”
直幸泰然應道。
“庭球(注:即網球)歌劇,簡稱‘庭歌’。好像是準備在舞台上真刀真槍地打一場網球比賽。然後根據比賽結果劇情也會改變的樣子。所以午前和午後的公演,或許會上演不同的情節呢。”
直幸笑著說。這個節目考驗的是社團成員們的臨場應變能力。顧問老師似乎還威脅過全體成員,說如果處理得不好就別想當正式選手什麼的。
千尋卻仍舊一臉嚴肅。
“你難道不是也必須在社團那邊露臉嗎?”
“不,沒問題的。我都已經料理好了。”
“可是,飯嶼君最近都隻在幫忙這裏的事啊。而且都一直到晚上,每天都是這樣。”
“話是那麼說,但畢竟隻有兩人的節目應該優先嘛。”
本來隻是兩人站成一排望著同一方向的輕鬆對話,不知何時卻變成了麵對麵眼對眼的認真交談。
或許由於鼻子上滲出的汗水汽化,眼鏡蒙上了一層霧。對戴眼鏡的人來說眼鏡上的水霧似乎是很值得害羞的,千尋猛地摘下眼鏡並取出一小塊布擦拭。
但手卻在中途停下了。千尋就這樣靜止在那裏。
靜止的同時,她發出有些沙啞的難過聲音,
“……對不起。”
“沒啥啦。”
直幸也感到有些呼吸困難,他將男模特抬了起來。
“把模特搬進教室吧。那邊那個拜托你了。”
千尋無言地搬起女模特。
桌子與看板等也一並搬回了教室。
“還有沒有什麼遺忘的?”
“沒有。”
鎖好教室的門。看起來在一年級,隻有一年B班無人留宿。
從左右教室傳來的喧囂,就像鞭炮似的接連不斷。
隻有一年B班,如同緩衝地帶般寂靜無聲。
“真的,不要緊的,別在意了。”
為什麼說不出更圓滑、更有說服力的借口呢,直幸自責道。
對不起。這句道歉,在直幸腦海裏不斷回響。
簡直就好像自己憑著單方麵的善意與厚意在給她幫忙似的,可自己難道不正是那麼計劃的麼。難道不正是這樣的“對不起”麼。
一直以來,都在窺視她的博客。
對於她的真意,直幸甚至沒有任何揣度的必要。
因為全都寫在網上。
憑借那些記載著她無法完全隱藏在心裏而不吐不快之事的文章,想要向對方獻殷勤簡直易如反掌。
所以要是因此被感激那就讓人困擾了。即使原本就是按著使她對自己心存感激的方法來做,直幸仍舊這麼想。
無法處理。隻好逃避。
用淺薄、敷衍的話語。
“這種事,小早川你全都不必在意的。”
標題 有罪?
……我或許是有罪的。
今天放學後留在學校工作時,我這麼想。
要將產生想法的過程以寥寥幾筆寫下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因此隻好暫且割愛。
但我還是想說一句,他(這裏並不是男友的意思僅是人稱代詞)實在太過真誠了。
本來以為他隻是個看別人臉色行事的氣氛的奴隸,我錯了。
他是個精明、成熟、溫柔體貼、堅韌不拔的人。
學習優秀,體育也很好。
而且善良。
的確是過於完美。甚至讓我感到有所內疚。
但真正令我感到痛心的是,我倚賴著這樣一個人所給予的善意,卻從他那裏奪走了許多東西。
他讓我不要在意。我卻如何能不去在意。
就這樣,還沒等我想出辦法,明天又要去上學。
至少,要將兩人一起努力建立的東西,拚盡一切地加以完成。
一大早就是一番爭執。
並非以接待者心態,而是打算作為來客前來享受文化祭的同班同學們,進了教室之後就把昨天兩人擺好的桌椅重新又擺回去。因為要坐。因為要找地方掛書包。
器材則全部被收拾堆到了教室後邊。模特身上的校服也被鬆開了。
千尋以那些是文化祭的出展節目所需為由,總算說服他們把擺設恢複原樣。
但卻在班裏製造了很大隔閡,使得空氣變得有些渾濁。
教室後麵,全體同學的書包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美觀方麵簡直糟透了。
今天會有客人來,所以不要將書包堆得那麼難看。
“OKOK,那就重新來堆得美觀藝術一些吧。”
某人說了句笑話。大家都來勁了。
這樣如何、這樣帥吧、超牛逼耶……一邊將書包堆成小塔一邊互相奉承愉快地歡笑著。